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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三陪我眼看自己被卖掉

作者: 来源: 发布时间:2009年02月01日 点击数:

  暴躁的父亲给我噩梦般的童年

  “砰!”爸爸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桌子上面的玻璃板咔嚓嚓碎裂了,暗淡的台灯摇晃起来,整个房间好像在摇动……妈妈头发散乱,捂着脸呜呜地哭着。我和弟弟妹妹从睡梦中惊醒,吓得大哭起来。父亲听到哭声,走过来一个个把我们四个从床上揪下来摔在地上,我们哭喊着爬到妈妈身边,挤在她的怀里,试图躲避掉眼前的恶魔……这就是留在我记忆里的童年噩梦。

  1971年,我出生于湖南省怀化市的一个农村家庭,父母亲都是下乡知青,因父亲一心想回城却找不到门路,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还经常酗酒,大醉后深夜而归,母亲大门开得稍不及时,他就会大发雷霆,摔砸东西,打骂母亲。

  在我15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忍受不了父亲的凶残,扔下了我和弟弟妹妹,跑了。母亲走后,父亲更是嗜酒如命。醉酒后就将气撒在我和弟弟妹妹的身上,常常把我们打得遍体鳞伤。

  家庭的冷漠、父亲的凶残在我的心中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我渴望能早日离开这个家庭。17岁那年,受到父亲的无端毒打后,我不堪忍受折磨,独自离家跑到县城,试图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可现实并非我想象中那么美好,县城里的小商小贩由于生意不好做,根本不缺人手。再加上我长年营养不良,人看起来像个十三四岁的中学生,根本没人敢收留我。一连几天,我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车站、街边到处都有我流浪的身影。每当夜晚瑟缩在墙角避风时,我都会泪如雨下,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看着人贩子卖自己

  如同电影里的镜头,当我在大街上徘徊时,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来到了我身边,带着一脸的同情,说看我可怜,愿意带我到大城市工作。

  当时我已经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没有多考虑,就跟着她上了火车。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青年男子,一路上该男子一声不吭,手里总是摆弄着一把锋利的藏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想自己一定遇上人贩子了,但心里并不害怕,有几次上厕所都可以逃走,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认为自己没什么可选择的,甚至幻想着如果被卖到一个好人家,兴许命运还会改变。没想到,这种幼稚的幻想,让我掉进了布满荆棘的沼泽。

  下了火车出了站,我才从站牌上看到下车的地方是新乡。他们带着我到了火车站附近背街上的一家小旅店,店老板把我安置到楼顶最靠里的一间小屋后,中年妇女开始给我“洗脑”:“女人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趁年轻多挣点钱,咱一没文凭二没技术,想挣钱就得靠自己的脸蛋。闺女,趁着年轻,好好干几年,钱攒够了回老家嫁个老实人,后半辈子就能享清福了。”

  虽然当时我只有17岁,但早已明白“用脸蛋挣钱”的含意。毕竟在农村长大,骨子里都排斥这种肮脏的营生。面对旅店老板让去接客,我说啥也不答应。跟我一起坐火车来的青年男子跺了我两脚,威胁说,如果想活就听话,否则掐死我。这并没有吓倒我,每次我都拼命反抗,也以死相逼。一次,老板叫来三四个操着棍棒的汉子,扭住我的臂膀拖到黑屋里,用皮带、棍棒打得我在地上翻滚。见我仍不答应,他们随手拿起一只女式高跟皮鞋,用鞋跟把我的头部敲出一个血窟窿。我被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连日发烧。他们怕我死去,找人给我打了两针,没继续逼下去。

  半个月后,我被他们绑起来,扔进汽车后备厢里。那时我真是生不如死啊,手脚早就麻木了,蜷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一路上他们也不管我吃、喝。走了多少路我不知道,最终被他们带到一个偏远的农村里。

  从车上被抬下来后,他们才为我松开绳子,拽着我来到一户村民家里。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任凭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我知道自己被卖到这一家了,心里不但不紧张,还有一丝轻松,这毕竟比当三陪小姐强,至少可以本本分分做人。我亲眼看着人贩子在我面前点钱,整整4000元,17岁的我就这样被卖出去了。

  这个家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人贩子走后,这家人把我关进一间破矮的草顶房里。怕我逃跑,他们轮流在门外看守。事后我才知道,由于这个村子贫穷,村里的姑娘都嫁到了外地,男人有一半是光棍。丈夫家兄弟姊妹八个,三个姑娘早被嫁出去给哥哥弟弟们换媳妇了。一家十几口,只有四间茅草房子。我所住的房子,是刚搭建好的,墙是土篱笆、顶是茅草。室内破旧不堪,除了一张旧木床和红木箱外,再无他物。他父母的屋里,还养着鸡鸭鹅猪。

  丈夫大我23岁,比我父亲只小三岁。被卖的当天晚上,我才见到他。第一次见到他,感觉他虽然很粗鲁,却不像坏人。

  那天晚上,他们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吃了顿饭,让我和他坐在一起,喝了杯喜酒,算是结婚仪式。丈夫进屋后,威胁我说:“你也别想跑,我们村打死过好多想逃跑的女人,都怪她们不安分。这里离镇上远着呢,两百多里地,啥车也不通,只要安心给我当女人,我就不打你,不然,先把你的腿打折!”那天晚上,我成了他的女人。

  随后的一段日子,我仍被锁在小屋里,吃饭的时候由嫂子们送进来,吃喝拉撒也都在那个阴暗的小屋里。整日里见不到阳光,也见不到人,只能隔着墙壁听他们说话。我叫过,挣扎过,没用,根本没人理。只有夜晚丈夫回来后,他才会给我说几句让我摸不着边际的话,并劝诫我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安心做他家的人。

  为了防止我深夜逃脱,夜晚丈夫和我睡在一起的时候,门也会被他的家人从外面锁住。长期阴暗潮湿的生活,使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和皮肤病。

  丈夫是一个粗暴的人,一到晚上就迫不及待地拉我上床。稍有反抗,就会招来他的打骂。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件买来的“商品”。

  十个月后,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怀抱着呱呱坠地的婴儿,我却没有一丝做母亲的快乐。这家人对我的态度好了一些,警惕也放松了许多。我终于结束了那暗无天日的生活,可以在他们小心“看护”下外出活动,长时间没见阳光,很长时间内,我的眼睛都是半睁着的。家里的重活也落在了我身上,白天我要像男人一样种田,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到了夜里,还要忍受那个男人的折磨。听着他那如雷的鼾声,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常常黯然落泪。

  难道我的命运就这么悲惨吗?我想到了离去,但看着我可爱的孩子,我心软了,我不能再让孩子延续我的苦命啊!我可以离去,可那孩子咋办?在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我更加难以离开这个家了。

  然而,待在那个家里,就要承受别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我从没有感受过婚姻给我带来的欢乐,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差距太大的买卖式婚姻。性格不合,没有共同语言。粗鲁的丈夫经常因家务琐事打我,兄嫂们也经常欺负我这个买来的媳妇。

  狠心的父亲把我赶出家门

  婚后的第三年,我抱着出生不久的小儿子回了一趟娘家。望着那熟悉的城镇,我欣喜若狂。一下汽车便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跑。“弟弟妹妹,我回来了!”当我激动地推开家门时,却没有弟弟妹妹的身影,好像还没睡醒的父亲红着眼,冷冷地打量了我几眼后,指着我怀里的孩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后,父亲竟将我推出门外狠心地说:“不把孩子扔掉,就别想进家门!”就这样,我在家里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就被赶了出来。那一刻,失望的眼泪淌满面颊,我抱着孩子走到村口,才从村里人口中得知弟弟妹妹被送了人。

  那天深夜,我失魂落魄地抱着儿子游荡在铁轨上,等待着飞驰而来的列车,想就此了结人生。这时,嗷嗷待哺的儿子将稚嫩的小手伸向我满是泪水的脸庞,看着那幼小的生命,我猛然醒悟,千里迢迢跑回来就是寻死吗?孩子是无辜的,我得为了他活下去,不能让他再经历我这样的不幸。

  多年的付出让我赢得尊重

  回到丈夫家后,我彻底醒悟了,只有在眼泪中坚强起来,好好去拼搏奋斗,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把两个孩子交给公公婆婆带着,说服丈夫跟我一起到200里外的县城打工:帮人修汽车、到饭店当跑堂、在照相馆当小工……只要挣钱,再脏再累的体力活,我都能忍受。

  我把拼命挣来的钱都攒起来,存进银行。经常等到菜市场罢市后,去捡一些别人扔掉的菜叶,回家用盐水煮着吃。平时我不敢烧水,怕浪费煤,渴了就喝点凉水。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就是冬天也没用过

护肤品,没有买过水果。生病了也不敢去医院,常常硬撑着,所幸的是,我也没得什么大病。即使生活压力再大,困难再多,为了两个孩子有好的将来,我也要撑下去。

  拼命干了五年后,我终于积攒了两万元钱。我和丈夫商量后,用这些钱买了一些家里的生活用品,并盖了三间属于自己的平房。有时回家还不忘给公公婆婆买新衣服和好吃的糕点。看到婆家兄弟生活困难,我主动承担了两个侄子的学费,一直资助到他们大学毕业。默默付出多年,我终于得到了丈夫和他家里人的尊重。丈夫改掉了酗酒的毛病,不再把我当成买来的商品,遇到什么事总让我拿主意。

  前年中秋节,我和丈夫带着两个上中学的孩子,买了一大堆礼物回到自己的家乡。尽管父亲当初那么狠毒,但我不想与他计较,只是想让他讲出弟弟妹妹的下落,把他们找回来。推开家门后,我看到父亲的头发花白,背驼着,正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发呆。看到我进屋,父亲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欣喜,想站起来,却几次都没站稳。这时候我才发现,父亲的一条腿瘸了。父亲说,这是他醉酒后摔的,幸亏邻居们发现,一直过来送吃送喝,否则他早就饿死了。

  提起过去,父亲哭了,他骂自己不是人,逼走了妻子和孩子,说上苍已经重重惩罚了他。随后,父亲跪在我的面前,求我原谅他,收留他。

  毕竟是我的父亲,我最终原谅了他。没过一个月,我就找回了三个弟弟妹妹。此时,他们都已经各自成家了。我们一起商量后,决定把母亲也找回来,让一家人团圆。

  我领着弟弟妹妹首先找到了在湖南的姥姥家,姥姥说母亲这些年过得很苦。母亲逃出家门后,到城里给别人当过保姆,后来又嫁了一个铁路工人。两人一起生活了不到三年,铁路工人得了肝癌去世了。因为之前为他看病借了许多钱,母亲为了替他还债,一直在长沙街头给别人擦皮鞋。

  两个月后,我和弟弟妹妹终于在长沙的街头,找到了母亲。此时,她已经苍老得让我认不出了。看着我们几个,母亲愣住了,连揉了几次眼睛,才认出了我们。我们一起抱头痛哭了许久,才止住了哭声。母亲对父亲早已死了心,任凭我们怎么相劝,她就是不同意回去。我和弟弟妹妹跪在母亲面前,哭着恳求她,希望她看在我们几个的面子上,原谅父亲,回到老家去。母亲仍不答应。后来,父亲也专程拄着拐杖去长沙向母亲认错,母亲臭骂了他一顿,就把他赶了出去。父亲后来哭着跪在母亲门前,跪了三个小时后,母亲终于开门接纳了他。

  今年春节,父母复了婚。父亲不再酗酒,闲时还帮妈妈干家务,妈妈的脸上终于可以看到笑容了。

  如今,我和丈夫在郑州一家农贸市场摆了一个菜摊,两个孩子也在郑州上中学。我们的日子虽说不上富裕,但过得很踏实。小的时候,我总爱哭,父亲打妈妈的时候,我哭;弟弟妹妹挨打的时候,我哭;自己受委屈的时候,也哭。被人贩子拐到新乡逼迫当三陪时,自己能一连哭上三天三夜,被卖到丈夫家受欺侮时,几乎哭瞎双眼。现在想想,女人的眼泪是没有用的,只有自强自立,才是摆脱苦海的关键。

  记者手记

  从申小芳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女人从软弱到坚强的过程。多少年来,申小芳用自己的努力和宽容,一点点地改变着自己的处境,改变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不图回报,默默地奋斗着,使原有的悲剧命运被完全改变。

  如今的申小芳仍旧在努力,经营着自己的菜摊,一个月几千元的收入,使她和家人生活相对稳定。大儿子明年就该考大学了,据说学习成绩还不错。小芳说,无论多苦,她都会支持孩子上学,儿子是她的希望,说啥她也不想让孩子再吃她以前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