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记者 宋光华 实习生 李丽
倾诉人:景棋 女 32岁
尽管七八年的感情让我心力交瘁,但对他,我却始终恨不起来。人生相识、相爱一场,对他所有的感情都化成了亲情。无论如何,我希望我的亲人在今后的日子里能一路走好。
似曾相识
1998年的春天,我在一家公司做啤酒销售。出去联系业务,要吃很多次的闭门羹,但是郁树是一个例外。他那时在开饭店,很热情地接待了去推销啤酒的我。所以那一次见到郁树,感觉就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认识。
生意上的一来一往,让我们成为不近但也不远的朋友。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他跟我说:“小棋,我很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我当时就回绝了他。
他没有生气,只是轻轻把这个话题带过去,跟我讲他自己。他说他曾经有过前科,也吸过毒,不过已经戒了3年了。
那一刻,我相信他是真诚的。更何况,他也是受害者:19岁那年,他买了一辆大卡车开始拉煤。当时司机的收入很高,但生活累而单调,还经常熬夜。
每次到煤矿上,他甚至能在漆黑的煤堆上倒头大睡。困极了,别的司机就给他一支烟,吸完之后真的就很精神。接着一周,每天都有人给他烟……
后来他流鼻涕,浑身没劲,以为是感冒了。人家跟他说,掏钱买那种烟吧。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些烟是毒品。
不情愿的开始
我没有接受郁树,但也不排斥他。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很晚才下班,他去公司接我,送我到楼下。
“我上去坐坐,看看你们女孩子的卧室吧。”我犹豫了一下,拒绝了。“就坐3分钟。”他继续恳求。看着他为了给我撑伞而湿透的衣服,我的心软了。
“就3分钟。”我天真地又确认了一下。但刚刚进房间,他“砰”的一声就把门锁上了……
有了这层关系,我没有别的选择,但内心却开始排斥。人的心都像椰子一样,有自己的壳。
当壳被自己信任的人强行打碎过一次,就很难再拼出原来的那份完整。所以尽管之后郁树对我很好,我还是远远地避开他。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一个月后。他突然求我:“小棋,求求你对我好点。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
原来,他妈不同意我们的事。因为我,他们吵了起来。他妈打他,他的手撞在柱子上,缝了10针……
也许,人最难得的是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真情吧。
幸福时光
以后的日子里,我被郁树爱着、宠着、在乎着。我随口说想吃什么,他就赶紧去做。不会做了,他就马上上街买。
只要没有出远门,每次出去几个小时,他就会回来看看我。他说,他所能忍受的和我不在一起的极限是半天。
1998年的8月份,我的生日到了,但他刚好去青岛出差。他问我,想不想让他回来陪我,我问这么远怎么回来?他说他会变魔术。然后我就听到门响了,他进来了。那时,我真的幸福得一塌糊涂。
郁树很阳光很高大,常常有女孩子给他打电话。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想应付了,就把电话给我,让我跟她们说。
一个男人对天下的女人都不屑,唯独只对我好,这让我很知足。从一开始,在我们的感情里,我都是被动着,但幸福的日子让我也渐渐开始喜欢黏着他。
陪他戒毒
1999年,郁树说他陕西老家要来一个伙计。
但也正是那次之后,我发现郁树很异常。他虽然也常常看我,但总显得心不在焉。而且每次的借口都是那句话:我有急事,先走了。
我忍不住,拉着他不让他走,“到底是什么急事?”他承认,那个伙计带了东西过来,他又开始抽了。“帮帮我,我想戒。那种很多蚂蚁在身上爬的滋味不好受。”
那三天,我们关在屋子里。不清醒的时候,他撞墙把头撞得流血。我把饭碗给他,他拿着就摔了过来。他一个朋友去看他,吓得大叫,“他疯了,他要死了……”
尽管成把成把的安定药物让他浑浑噩噩,但潜意识里,他还是尊重我的。他也在尽最大的努力压制着自己。我给他熬稀饭,喂他吃水果。有时,他会抱着我哭,“对不起,对不起,小棋。”
他去上厕所,但却摔在了座便上,下巴上的骨头都露出来了。那时候,我只能在他的身后看着,除了眼泪我什么也不能给他。
第四天的时候,他终于抱着我说,小棋,你看到了吗?我戒掉了,我成功了。我说,是,是的,我们成功了……
最难的日子
调养了十几天后,正好到农忙掰玉米棒的季节,他便叫了几个朋友一起去我家帮忙。
大中午,太阳像是铆足了劲非要把这个世界蒸熟了一样。但他一放下饭碗,就催着那些人赶紧去地里。他朋友都笑话他,“你可真会在丈母娘家表现啊!”
只有我知道,他这是用自己的行动在报答我。他感谢我,因为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始终和他站在一起。我也以为我该苦尽甘来了,但过了没多长时间,我发现他又在吸毒。
都说男人是女人的天,为什么我的天一次次地塌,一次次地都是我来承担?这次戒毒,比上次难多了,他完全没有了理智,大小便都不知道,缩在床上像个骷髅。这就是我的世界吗?
就在我们的孩子出生的前几天,他因“非法持有毒品”被抓起来,判刑两年。
因为他被关在陕西,我也住在了婆婆家。那一年多,是我最难的日子。孩子晚上折腾得我睡不好,早上起得晚婆婆又总是冷嘲热讽。
许多晚上,我抱着孩子无声地发誓,再也不要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你我的约定
由于表现得好,郁树提前出狱了,我们又回到郑州。他每天早出晚归,拼命地挣钱。
但还不忘中午抽时间给我们做饭,帮我带会儿孩子。怕我们待在家里闷,他开车买材料时就带着我们母子。
婆婆说,你们也别办婚礼了,去把结婚证领了吧。我不敢说话,但郁树很干脆地说,小棋跟我受苦了,怎么能随便结婚?等以后有钱了,我们好好地办。
两个人的时候,郁树最喜欢给我唱《约定》,他最喜欢的就是那句: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他说,老婆,我会好好对你的,放心。
但像以往一样,好景不长。随着生意的扩大,他交往的人也越来越杂,最终还是又吸毒了。而且,他的焦虑、烦躁也越来越明显。
晚上孩子哭闹,我抱着孩子哄,他冲着我就是两巴掌,“你能不能别让他哭?”一气之下,我开门走了。
但在黑暗的大街上站了两个小时,我还是又回家了。郁树正指着孩子骂:“你妈不要你了!”我抱过孩子,孩子在我怀里抽泣,却并不敢出声地哭。
还有一次,他应酬回来,把我从睡梦中拖到3楼。“我们一起跳下去,不活了。”他疯一样地喊。我不跳,他就打我,这是他第一次打我。
自己是自己的依靠
每次,我都告诉自己,他是很爱我的。因为我们有约定。但有一次,我出乎自己意料地突然问他:“如果有人给你一百万让你离开我,你会吗?”
“当然会,我们把钱一人一半,都可以再找年轻漂亮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原来我们的感情还不如一百万。而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全部。我可以贫穷,可以受苦,可以什么都没有,也要跟他站在一起。但是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放弃我?我想,我该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了。
他坚持不让我出来,他说我如果出来工作,他就去找别的女人。但我还是出来了,一次一次的打击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只有自己。
一周后,他说他想我,孩子也有病了。我回去了,却在抽屉里看到了一张照片:一个女人搂着他脖子的合影。我们几年的感情,真的没有敌过这一个星期的分离。
一年后我收获了很多,也平静了很多。他问我,想他吗?想他就回去。我说忘不了,但是不想。
平静的日子还是被他打破了。今年他又被抓进了监狱。他给我打电话说:“救救我。只有你才能救我。”可是我去监狱里看他时,几个人都指着我说:“看见了吧,人家比咱强,还两个老婆呢。”
我突然想到,他还有一个女人。她也来看他,像我一样。那我算什么呢?
最可怜的是我们的孩子。我在外奔波,没时间照顾他,只有把他放在几千里以外的婆婆家。
儿子说,只要我跟他在一起,他什么都不要,他会很乖,“妈妈,你不用在外面挣钱了,我不需要钱,我只要你……”
一路走好
等待出狱的日子很慢也很难熬,但终于等到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做个了断了。
他说,给我点时间,那个女人还欠我钱,我去问她要,给我几天的时间就行。然而,等待我的是很长时间的杳无音讯,我知道,他又和那女人在一起了。
他也来看我,那是因为他没有钱了。“给我点钱,我现在急需。”开始,他说他在做生意,我都给。
后来,我不再给了。我知道,他不是把钱拿来做生意。他纠缠,恼了,甩手而去,再也不联系我。
他变了。疯狂、没有自尊。看着这个曾经把我捧在手心里的人,我一阵一阵地揪心般的疼。我不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深,但三十二年以来,这是我唯一的一段感情。
尽管七八年的感情让我心力交瘁,但对他,我却始终恨不起来。
人生相识、相爱一场,对他所有的感情都化成了亲情。无论如何,我希望我的亲人在今后的日子里能一路走好。
就像他总喜欢唱的那首《约定》: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