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小城他与她青梅竹马,然后她回到上海,他们各自有了一段姻缘,但情难隔,时至中年,他出差偶经上海,约在徐家汇地铁站见面,但身边的人潮来来往往,他的那个她何时出现
茵与我属于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在那座江南小城里,作为邻居的两个同龄人常牵着手,在小城迷宫一样的街巷中漫无目的地穿行,或者跳上某只岸边小船,在清波荡漾的河脉上荡悠。真的,当时我们之间真是这样,天真浪漫、纯洁透明得像两条蚕。因为幼稚的茵和我早已认定,长大了我们肯定会像大人那样结婚。
那棵千年柳树繁密的荫影下,春天黄昏。倚坐着看河中鱼儿自由游动的我们忽然沉默下来,沉默得有些可怕。两人已预感到了什么。一阵心脏狂跳之后,壮胆的我终于拥住了似在等待的她,并在那张俏脸上鸡啄米般亲了一下。她呀的一声弹跳起来,飞也似地逃开了。夕阳如血,春风拂面,巷节中快乐奔跑的她身姿婀娜、美不胜收。我痴痴地站着,纷扬的柳絮落满全身。
接下来的重要细节发生在一个停电之夜。两人凑在她家一起做作业,她的母亲以一种怜爱的目光不时注视我们,她无疑是我们纯情的支持者。确实,有什么理由扼杀美好人儿的美妙故事呢就在这时,电灯应声而灭,眼前一片漆黑。她母亲嘀咕着开始翻抽屉找蜡烛。有一只温软手掌忽地捉住了我原本握笔的手,捉紧,向她拉近。我大气不喘,任其牵引。接着,我的手指竟触及两片柔润湿润的唇在她吮吸我的指尖时,我激动得像个伤寒病人似地浑身颤栗,直到烛光亮起,她重又正襟危坐,魂飞魄散的我依然止不住抖索。
……她却始终镇定、沉稳,似在笑我的不谙世事,我开始失眠,或者做梦。17岁的少男少女提前进入了角色。
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已飞入我的手中。茵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哼唱中的爱情流行歌曲戛然而止。我垂下脑袋,像一个犯下错误的孩子。真的,与书本鏖战时我根本没想过一旦考上大学就得离开小城,离开茵……。茵说,祝贺你成为大学生,有空来我们小城玩玩。茵说这话时声调像哭。
雪舞满天,一身冲动的我请假冒雪回到小城,居然仅仅是为了参加茵20岁的生日宴席。那年的南方冬天似乎特别冷,风刮在脸上有一种刀割般的痛感。茵的家房门紧锁,漆黑一团,全无人气。“茵和母亲搬到上海她爸那儿去了,就在昨天。她爸要在那儿为她祝生日……”。饭桌上,我母亲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我,这句话便不得不重复了三遍,每一遍比都屋外的寒风更刺骨。
直到一年后,同班女生悦像个影子,温柔地依偎体贴住我,我的心绪才略有好转。寄给茵的数封厚信都如泥牛入海,难道这是一种沉默的拒绝悦与我一起度过了毕业分配这个人生关键,于是我们很快筹划婚礼。这个时候茵突然又出现了。
茵与我在家乡小城邂逅,确切点说,是在那棵千年柳树旁。两人顿时呆住了,尽管在想象中,这样的场面必定会出现,但没想到的是,这是在我等着悦的来临,准备成婚的前几天。我的父母借故出门散步,让我与茵单独相处。
茵说,她是来看她病重的舅舅的,却又说,我母亲一直惦记你,怪我故意冷淡你;还喃喃地说,我估计这段时间你在这儿……她的目光迷离、词不达意、吞吞吐吐。
神奇的电灯突然又应声而灭,茵竟又捉住了我的手,可我却没有昔日那样挥身抖索。“请原谅我,我只能对不起你了……”我的声调像哭。
茵重回上海,带着满腹的遗憾。在与我作别时,茵咬牙跺脚道,我也要结婚了,我真傻,我为什么还不结婚呢你说我为什么还痴痴傻傻地不结婚呢……
五时间倏然而逝,在相隔并不遥远的两个繁华都市中,我和茵都拥有了各自的家庭生活。是的,更多的青梅其实是无法成熟的,它甚至还只能苦涩你一辈子。
然而,我们谁都不会轻易将对方忘怀。正因如此,容易睹物伤怀的我不忍再回那座家乡小城,可少有音讯的她难道也不敢见我了么
上海地铁徐家汇站。地下长龙擦身而过各奔东西,神色匆匆的乘客们谁都不会看我一眼,可我却睁大双眼打量每个人。是的,我在等茵。
刚从大连途经上海,我就迫不及待地给茵打了那只好不容易才觅着接听者的电话。将入中年,尽管与悦的关系还过得去,但想与茵相聚一回的念头日夜烧灼着我,我真的按捺不住了。“地铁徐家汇车站,地铁徐家汇车站……。”我一遍遍重复,生怕茵听岔了,那边的她却始终没有吭声。
五年了,短暂的一瞬,却又是漫长而痛苦的岁月。我揪着衣领问自己,怎样才能把痛苦情殇轻轻抹去一笔勾销
地下长龙擦身而过各奔东西,一趟一趟,但我想搭乘的那趟总是没驶来。已是深夜,茵的身影依旧杳然。我不可能反复拨打茵的电话,就像茵不会轻率打我的电话一样。爱情,一旦被家庭隔着,它便会像两个星球那样遥不可及……
我从地下出来,像一条冻僵的爬虫。预想中火辣辣的久别重逢竟是这样的结局,热切期望已被眼前这片繁华喧嚣冲得片甲不留。茵回避了我,拒绝了我,割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那根情丝,那么无情,残忍而决断。
茵,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能相聚相拥了么
但是,孤独失眠于宾馆的我却固执地想,茵的未曾赴约却无疑是正确的。一颗再也无法成熟的青梅,再也不愿带给我以苦涩,因为她是真正爱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