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天,陈好去总公司开会。路过一个公园时,从公园入口处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因为体貌俊俏,陈好多看了两眼。那不是他大学里的同学,曾经的恋人,人称一枝花的夏雨诗吗?两人就站在那里,面露喜色地聊了几句,陈好递上自己的名片,夏雨诗也给了他一张名片,两人都说改天要好好聊聊,便匆匆分手。
按说不过是老同学的一场偶然邂逅,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在陈好心里竟激动了好些日子。那是因为夏雨诗让陈好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给我一年时间,保证能找个比你好上几倍的。
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大三。那时,夏雨诗和陈好这对全班乃至全系的知名恋人不知因何而起,三天两头地闹别扭。那天,吵完了架,夏雨诗在寝室里一边“下雨”,一边等着陈好来哄。通常两人吵完架,都是陈好花足了心思哄她开心,只要她一乐,两人就没事了。可是今天有点反常,夏雨诗哭累了,都没见着陈好的鬼影子。夏雨诗心里焦躁起来,她起身直奔男生寝室。这一看没把她给气死,就在她伤心落泪的时候,这家伙竟然不顾她的痛苦,和一帮人在寝室里打牌!陈好的寝室里围着好多人,虽看不到陈好,可他的声音比谁都响。“陈好!”夏雨诗大声叫道。陈好专注打牌,没理会,旁边的人用肘子捅他,他抬头一看,是夏雨诗那张气呼呼的脸。陈好刚想起身赔笑脸,夏雨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他手里的牌一把夺过来,撕了个粉碎。霎时,陈好的脸色就不对了,他指着夏雨诗说:“你算什么东西!给我一年时间,保证能找个比你好上几倍的。”夏雨诗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个女孩怎么受得了这份羞辱?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夏雨诗沉住气,一字一句地对陈好说:“牌,我可以赔你。记着你说过的话。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也有我的时间,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走着瞧。”
本来两人还有和好的机会,偏偏说话过了头,当了大家的面,谁也不肯丢这个脸,这样一来,退路没有了,两人只能崩。
陈好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马不停蹄地寻觅比夏雨诗好上几倍的女孩,大半年里换了3个女友。夏雨诗呢,走了一个陈好,却来了好几个护花使者,竞相要她接受他们的独家呵护。那段时间,夏雨诗陶醉在鲜花和约会中,出现这种景况是她始料未及的。陈好的一句话,让她的自尊大大地受到了伤害。她躲在屋里哭了3天,第四天就开始赴男生的约会了。
转眼到了毕业。至今,陈好还记得那天的情景。班上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只剩下夏雨诗、陈好和另外几个正在打牌的同学。陈好坐在一边,看着别人打牌,却在注意夏雨诗。夏雨诗正趴在案上写东西。本来他想乘最后的时间跟她聊一聊,不为什么,就是有点放不下。他正思忖着怎么开这个口,门外有人叫他,一看是他的现任女友小白。他拿起东西,和牌友们告了别。他转向夏雨诗,她还在低头写东西。他叫了她一声,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含着笑,笑得很客气,也很苍白。那一瞬间,陈好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点傻,他爽快地对她说了句“再见”。
毕业没多久,夏雨诗去了日本,陈好听说后还惆怅了好一阵子。
谁会想到,8年之后两人会奇迹般地相遇。陈好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名片上的夏雨诗已是一家日本公司在上海的总代理人。她更美了,她结婚了吗?丈夫是日本人?她有孩子了吧?这些问题令陈好难以入眠。他一点也不否认自己的心里还有她,这或许就是他一直不结婚的理由。他的心里总有一个影子,每当他决定要结婚的时候,这个影子便出来左右他的意识。几年以前他就已经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后悔了。他想见她,想好好地说说话。但是,见了面,又能怎样呢?不管她有没有家庭,当初是他自己放弃的。即便她可以心无芥蒂地接受他的邀请,大概也只是出于一种对学生时代的留恋吧,或许她会往事重提,对年轻时的幼稚行为,如说笑话般轻描淡写。陈好左思右想,最后把那张名片收了起来。大约过了两个月,直到有一天他对自己说,就当它是老同学见个面而已,何必想得那么复杂呢?他终于拿起了电话。
放下电话的时候,陈好懊恼极了。电话那头说:“对不起,我们是一家律师事务所,原先那家日本公司已经搬走了。”夏雨诗的名片上只有公司的电话,没有手机号码,也没有E-mail,没有任何可以找到她的讯息。夏雨诗像幽灵一样出现了,又消失了。
半年后的一个晚上,陈好去参加一家公司的酒会。在觥筹交错中,他发现一张熟悉的脸。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有些失态地走到她面前。夏雨诗正眉飞色舞地同朋友交谈,看见他,一下子也愣住了。
“Small World。”夏雨诗说。“没想到我俩这么有缘。”陈好说。他们坐在咖啡屋里,细细品着那种有点苦涩的液体。岁月在她身上滤动的速度相当缓慢,她看上去没多大变化,淡紫的上衣,在右边肩部和胸部位置绣着几朵玫瑰色的小花,衬托了她的凝脂肌肤,那般宁静和高雅逼得陈好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一时语塞。“你有点胖了,看起来混得不错,至少不愁吃穿。”夏雨诗笑着说。她的口吻很亲切,一点听不出生疏的味道,这让陈好松了一口气。两人很自然地谈到大学里的同窗,谁在哪儿,做什么,有没有结婚,孩子多大,话题如波动的水缓缓流淌到从前的时光里。于是,那些陈年旧事被一一拾了起来,两人美美地品了一回旧梦。
“你怎么样?孩子也该上学了吧?”夏雨诗自然地看着陈好,等着他的回答。陈好笑着说自己王老五一个,哪来的孩子。夏雨诗睁大眼睛:“小白,你跟她……”陈好说毕业没多久他就跟小白分手了。后来她嫁到澳大利亚去了。“那你呢?”陈好乘机也提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夏雨诗莞尔一笑说,和你一样,也一个人。陈好接着又问有没有男朋友,夏雨诗看着他,想了一下:“陈好,你还是老样子,说话单刀直入,一点不含蓄。”
咖啡馆的人渐渐稀了。街上夜色浓重,月影朦胧。陈好目送载着夏雨诗的出租车远去的车影,叹了一口气。夏雨诗没有告诉他男朋友的事,显然是不想让他了解太多。不过陈好已经很满足了,夏雨诗还没结婚,这对他似乎是个好消息。
夏雨诗曾不止一次地设想和陈好重逢的场面,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仍有电击的感觉。按说这些年来,她奔波了那么多地方,发生过不少故事,应该看得很明白了,很平淡了。但她和陈好的感情毕竟是她生命中投放的第一份感情,也是唯一一份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感情,纯真且透明。
他们在一起时一心一意地设计着将来,他们的小家,他们的宝宝。那时候她从没想过会和陈好分手。事隔半年她就有些内疚了,如果她不那么冲动地把牌撕了,或许两人还有和解的机会。当然既然后悔也不可能不顾面子去承认错误,况且他当时也很绝情,事后又当着她的面交了许多女朋友,故意刺激她。她才不会去吃回头草呢!不过,她也知道在这次感情中她燃烧了自己全部的热情,她不会再像爱陈好那样去爱另一个人了。
这个人,这段她生命中难以割舍的回忆,相隔8年,两人居然又坐在一起,那么近,他的身体略微发胖,可声音依旧容颜依旧,恍惚间夏雨诗有了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他竟然还没有结婚,而下个月她就要做新娘了。想到这儿,她平添出一份遗憾,她很清楚这和陈好有关。如果没有遇上陈好,她会很快乐地做一个新娘,但她现在快乐不起来。天际泛出一丝曙光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夏雨诗就接到陈好的电话,一听就是没有主题的问候。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陈好没有结束的意思。夏雨诗打算收线:“陈先生,我还有事要做,下次再和你聊。”在她要说“拜拜”的时候陈好问了一句:“我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她没听清,追问了一句。陈好又说:“你肯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说这话可能太晚了,可我真的想和你……”“陈好,我真的有事,以后再聊吧。”夏雨诗搁下电话,心头一热。
夏雨诗下班,走出大厦时看见陈好正站在外面。夏雨诗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她笑得很灿烂,很妩媚。“我再也不能离开了。”陈好想。
共进晚餐的时候,陈好又把白天的话题提了出来。夏雨诗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别取笑我了。像你这样的人还怕找不到老婆?你别见异思迁了,不怕人家受委屈?陈好辩白说自己真的没有女朋友,以前的那些女友早就出嫁的出嫁,留洋的留洋了。陈好又说这些年他不结婚,其实是因为心里一直放不下她。后来才发觉,她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可惜,已经没她的消息了。那天在公园不期而遇后,一犹豫,又把她给丢了。这回巧遇,是老天在帮他,他再不抓住她的话,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夏雨诗几次想打断他的话,都没成功。陈好滔滔不绝地表白着,回忆着,像是要把8年没说的话一下子倒空似的。她只能听着,渐渐地她有些感动了“陈好,别说了,我们分开太久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你心中那个任性、张狂、脆弱,需要哄的女孩了。很多事你都不了解。”“如果你肯给我机会,我会慢慢了解的。让我们从头开始,好吗?”陈好温柔地看着她说。夏雨诗沉默良久。陈好伸出手,轻轻地捏着她的手。夏雨诗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他的触摸是那样熟悉,疏离了那么久,她竟然还能记得。
“没什么机会了,陈好。下个月我就要结婚了。”夏雨诗缓缓地说。陈好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他才缓过劲来,看得出他是故作潇洒:“是这样啊。你看,我又没赶上。那恭喜你了!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夏雨诗看着,心里跟着痛。“对不起。”夏雨诗说。“不,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过去那么久,我才有机会对你说这么一句……”两个人换了个话题,总算把这顿饭打发了。
回家路上,陈好问,他对你好吗?夏雨诗点点头。陈好又问,你爱他吗?夏雨诗说他很爱我。陈好说我明白了。夏雨诗说你不明白。我嫁给他是因为他有恩于我,但我不完全是为了报恩,他是个好人。他的爱让人感到很平静,找一个爱自己的人结婚对一个女人来说很安全。两个人都如火如荼地爱着,难免有一天会彼此灼伤。
“我还可以找你吗?”陈好问。“作为朋友,当然可以。”夏雨诗说。
两年后,一个有着阳光的下午,陈好接到一个电话,是大学里的老同学。那人告诉陈好,夏雨诗离婚了。现在一个人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过着,怪可怜的。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把她以前和人同居的事告诉了她丈夫。那男的一听,就大发雷霆,要和她离婚,还要带走孩子,幸亏,孩子小,需要妈妈照顾,才没有判给男的。
陈好听了心里非常震惊。前些日子她说起孩子和丈夫,还满脸幸福的样子。
他打电话给夏雨诗,两人碰了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陈好问。“我为什么要把我的事全都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呢?”夏雨诗歪着头说。陈好琢磨了一下,又问:“他对你和孩子都好吗?孩子小,带起来一定很累人的。有他在你可以轻松一点了,”夏雨诗说是啊,两个人带是轻松一点。陈好听不下去了,问夏雨诗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骗他,明明离婚了,却还要当他的面装出家庭美满的样子。夏雨诗吃惊地看着他,紧接着就哭了。夏雨诗说瞒着他是不想让他担心,她一个人能把孩子养大。陈好说你真傻,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他看了一眼夏雨诗,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说,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让我也来分担这份辛苦,嫁给我吧。我们好不容易又可以再在一起了,别拒绝我。夏雨诗抽泣着,摇了摇头说,不行,这对你不公平。而且你不知道我的过去,如果你知道了,有一天你也会走的。
“那你现在就告诉我,看我会不会走……傻丫头,不存在公平不公平,也没有过去,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的日子里,有你,有我,有宝宝,就足够了。”陈好托起她的脸,“嫁给我好吗?”夏雨诗看着他,慢慢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我一直没对你说。”夏雨诗喃喃地说,“离校的那天,我趴在课桌上写东西,其实我什么也不想写,我那是装的。我只是不想就这么走了,我还想多看看你,多听听你。小白叫你的时候,我知道真的要同你说再见了。你走后我一个人趴在桌上哭。我是不是很傻?”
“是啊,你很傻。”“你也是!你不是说给你一年的时间找个比我好上几倍的吗?找到了吗?”“找到了。”“在哪儿?”“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