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你很远
—— 泰安是座小城。游人慕名而来只因那座山。
我坐在被露水浸湿的青石板台阶上。夜很凉。点支烟。
晚风中弥漫着各种植物的清甜。长亭外古道边,芳草依旧碧连天。
从泰安城的天外村广场出发,经红门,中天门,南天门,直至主峰玉皇顶,需要攀登七千四百级台阶。
这段路途枯燥乏味。
一个枯燥乏味的男人。登上七千四百级台阶的泰山之巅。在夏末初秋的寒夜。
从千里之外赶来看一场日出,其实与风月无关。浪漫不过是奢侈字眼。而三十三岁的男人,面对现实,沉默不言。
淡淡烟圈随风消散。
偌大一座空寂的山。
—— 青岛是我的梦想。
这座城市有近在咫尺的蔚蓝大海,有红色尖顶的欧式建筑。到处是高挑爽朗的北方姑娘,到处是灿烂盛开的北方艳阳。
我天天穿着镶了细小亮钻的人字拖鞋,有点发皱的棉布连衣裙,扎个马尾,随意乱逛。
从鲁迅公园一直往东走,沿路是长长海岸线。大片礁石颜色泛黑。几对新人正在拍婚纱照。海风吹过,洁白垂地的裙角铺天盖地的飞扬。
我用我的NIKON P5000记录人们欢腾的笑颜。我在路边的杂货店买塑料袋装的新鲜生啤。我去五四广场看老爷爷神情专注的放风筝。我扔硬币决定晚餐去劈柴院吃海鲜还是泰山路吃烧烤。
你可记得罗马假日里的赫本公主。站在西班牙广场的台阶上心无旁骛的吃雪糕。
这样的时光,即便独自度过,也是无瑕美好。
—— 烟台往事,并不如烟。
大街小巷早已不是当年景象。人事变幻无常。我有点儿恍惚。可为什么,清晰的依然是最初的模样。
海边大排档今晚的生意很火。大部分是结伴而来的游客,以及深夜不归的本地年轻人。几盘小菜,几瓶啤酒,一饮而尽,就是天亮。
我买了单,起身往外走,看见大排档的小伙计,正拦住一个扎马尾穿拖鞋的姑娘。
我是真的真的没有零钱了。我把丝绒小外套和连衣裙的口袋都掏遍给小伙计看,他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找不开!找不开!”
直至那个男人出现,递来一张小面额的钞票,总算解了围。
我甚至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他甚至没看我一眼。
酒喝多了,头晕目眩。一辆红色出租车从后面追上。车门打开。是那个扎马尾没零钱的女孩。
“你去哪儿?我送你吧。这样咱就两清咯。”女孩歪着头,笑意盎然。
盛世凉夏,时光流转。曾经的她也是如此。有张能够温暖寒夜的笑脸。
他衣着不俗。即使神情倦怠,也兀自闪烁出淡淡的华光。
他始终沉默。也许本身就是个枯燥乏味的男人。也许是厌倦了这个枯燥乏味的世界。
我拍拍司机大哥:“听说时代广场附近有个蛮出名的夜市是吧。咱去赶集凑热闹。”
司机大哥转过头,用干脆响亮的山东话回答:“啥夜市啊,就是一烂摊儿!”
车里响起了清澈的笑声。我知道能够这样朗朗而笑的女子一定是满怀快乐的。哪怕处境窘迫,哪怕形单影只。
曾经的她也是如此。我们在月亮湾相对而坐。晚霞染红了她的欢颜。我们用一张小纸条玩游戏。每人写一句话,预测未来的十年。
我写的是:你在我心底。
她写的是:我在离你很远的天边。
那是1997年。烟台海边。风起云涌的夏天。
—— 威海的幸福像一扇门。
威海卫外滩的中央广场,傲然矗立着一座“门”字型宏伟建筑。幸福门。
黄昏日落的码头,安静看海的老人,喷泉和雕塑,骑自行车飞驰的学生,挽着手散步的中年夫妇。
还有刚开始学溜冰的孩子,在摇摇欲坠的时刻被我一把扶住。他们害羞的仰着小脑袋说:“谢谢叔叔!”
这是一座有归宿感的城市。正如一扇通向幸福的门。
可是今夜我无法停留。我的手心握着一张即将启程的船票。
烧烤五花肉,用新鲜菜叶包裹着吃。物料丰富的石锅拌饭。加了葱花和胡椒粉的牛尾汤香浓无比。朝鲜族老板娘特意赠送的琳琅满桌的泡菜。
辣得眼泪汪汪。可是味蕾无法自控的爱上这种被狠狠刺痛的感觉。
幸福是一种执迷的主观构想。威海,你给我的刹那幸福让我过目不忘。
可是今夜我无法停留。我的手心握着一张即将启程的船票。
—— 我爱大连,从未离开。
走过一片空旷的工地,看见一块矩形的木牌,鲜红底子,白色正楷,八个大字:“我爱大连,从未离开。”
走过银行邮局,公交车站;走过大大小小的广场,街心花园;走过分门别类的展览厅,博物馆。
最后,一个人走到夏末微寒的北方海边。
我一个人在海边。赤脚踏进海浪里,长长马尾被海风吹得飞舞凌乱。
去看土耳其当代绘画展,去逛半山腰的贝壳博物馆。捧着麦当劳的加了三杯奶两包糖的热咖啡,穿过亚洲最大的星海广场,穿过草木葱翠的街心花园。
公交车站的长椅独特简约;路旁邮筒的造型质朴古典;中国银行有着欧洲城堡的小小尖顶。处处洋溢着建筑师们充沛的艺术灵感。
最后,在一片空旷工地的鲜红标语牌上,看见了八个正楷大字。
最朴素的表白,最深情的浪漫。
—— 蓬莱仙境在长岛。
蓬莱至长岛的快艇航行约30分钟。下船后“渔家乐”的主人秦姐早早微笑等候。她说来欢渡周末的大批游客刚走,这下可真清静了。
还未踏进门,已闻饭菜香。秦姐说,你们南方人没吃过鲃鱼饺子吧今晚尝尝鲜。哦,你先去洗个热水澡,一会儿开餐咯!
四道菜:姜葱螃蟹,蒜茸扇贝,清蒸海鱼,白菜大虾。一盆冬瓜海米汤,一大盘鲃鱼饺子,还有几瓶啤酒。桌上摆了两副碗筷。
秦姐说,她们全家人要去亲戚家打麻将,今晚客栈只有两位客人。
夕阳正暖暖照耀在顶棚茂盛的葡萄架上。
的确没有想到,与我共进晚餐的,是眼前这个姑娘。
扎马尾,穿拖鞋,有点发皱的棉布连衣裙,眼神清澈见底,总是自得其乐享受着一个人的时光。
我轻轻走她跟前。拿起一瓶啤酒。笑而不言。
那个曾经邂逅的沉默男人。我终于看到他孩童般的笑。窗外星光闪亮,屋内酒热话长。世界空旷,我们总梦想去远方。
风铃摇晃清脆的响。这个黄海与渤海交汇的宁静小村庄,睡得多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