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红色尖头的高跟皮鞋，是张明前年去广州出差带回来给老婆的纪念品，那会儿这款鞋子很时髦。遗憾的是，老婆樱子穿了两次就没有再穿了，因为她长了一双宽肥的脚巴，既然不能削足适履，那只好忍痛割爱了。就这样，红皮鞋被一直在鞋柜里放着。其间，偶尔，樱子大扫除时翻出来，也只能心情复杂地望望，而后再怜香惜玉般地给鞋去灰上油擦得亮晃晃的，看着心里欢喜就行了，到底是丈夫的一片心意嘛！存了念头试一试，不试还好，一试更显出了她日益发胖的脚掌，心头猛然一悚，喉头轻叹了一句“哎，真是暴殄了天物哟！”张明听了想笑，说，你们女人啊——对好东西就会眼馋痛惜，不就是一双不合脚的皮鞋么，值得这样叹息伤感么？老婆翻了他一眼说，你不懂。
小娴是张明家雇的年轻保姆，来自农村，皮肤白皙、身材窈窕、性格开朗，再说进了城后又到大市场买了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把自己装扮起来，倒也显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大姑娘模样，不知道的人决然看不出她的身份来。保姆是樱子到南门劳力市场亲自去挑的，樱子一眼就看中了她。但随着小娴的着装越来越洋气，行止越来越城市化，眼瞅着她苗条的身材和俊俏的脸蛋，樱子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她甚至暗暗地考虑过要辞退小娴，但实在是找不到借口，因为小娴不仅家务活做得好，人聪明嘴又甜整天大姐长大姐短的，樱子夫妻俩的父母都在外地而且又没有孩子在身边，每每遇事小娴总能帮樱子出个谋划个策的，她实在是樱子的好帮手。更何况，虽然她长相漂亮可又并未作出任何出格的事来，倒是樱子无事时曾经胡思乱想过。女人长得漂亮难道是错？即使是错那也不是她造成的，所以小娴还是樱子家的得力保姆，而且在这个家里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
那日，晚饭后，小娴洗刷过锅碗后又勤快地打扫鞋柜，忽然听见她朗声笑着喊：“大姐，大姐，这么漂亮的红皮鞋咋没见你穿过呢？我给你上油擦擦吧！”樱子和张明正在看电视，，听了后微微一怔“哦”了一声，嘴角边拉出了一个笑的意思。小娴手快，一会儿工夫就把擦得锃亮的红皮鞋送到樱子面前来，皮鞋顿时散发着一团妩媚诱人的亮红火焰，“多漂亮的鞋子啊，大姐，你穿上一定很好看，你穿给我看看哩！”
樱子仿佛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说，“收起来吧，在家里穿会把地板弄坏的。”偏就张明头也没转撂过来一句话：“那是我到广州买的哩，你大姐脚肥穿不上了，真是糟蹋了一双好鞋——哎哟，你拧我的胳膊干什么？”樱子涨红了脸怒视着他。
晚上在床上，樱子气咻咻地诘问张明：“你多嘴多舌的，要讨谁的好呢？”张明听出了话外之音，“我还能讨谁的好？当然是讨你的好喽！”“不见得吧？”张明对着樱子多疑的眼神，立即像往常逗哄她一样，伏在了床上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亲爱的，我发誓，一辈子死心塌地只忠于——”“别跟我耍贫嘴，你那套我早就熟透了，哈哈你要是有什么花花肠子，看我不废了你啊！”樱子故意摆出一副凶狠相，心里却得意得很，特别是见了丈夫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内心特别舒畅，她自信驾驭面前这个瘦弱的男人还是很有一套的。虽然至今没有小孩，但这么多年来张明从来没在外面弄出些什么绯闻来，她觉得自己对付他绰绰有余。想到这里，她就发自内心地笑了，嘴边忽然又冒了一句：“不过，小娴倒好像真是蛮喜欢那双皮鞋的。哎，从来就没怎么穿过，丢了蛮可惜的，倒不如就做个人情。”张明乖巧亲热地搂过樱子细软的腰身半真半假地问：“你老人家能舍得，开这么大的宏恩？”“呸呸，你这臭嘴，我老了么？哦，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啊——你真的嫌我老了？”樱子神经质般地对张明手脚并用狠掐猛蹬了起来。
樱子在设计院工作，一上班就是全身心投入，早出晚归。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下班后她特地绕道去买了张明最爱吃的卤菜，琢磨着要好好收拢一下他的心。一进家门，见那双红色高跟皮鞋亮闪闪地绚丽豁然地摆在门边的鞋架上，得意非凡的样子，她不由一怔，小娴正在厨房间欢快地忙乎，听见门响，笑呵呵地喊：“大姐回来啦！”樱子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一边放下皮包一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小娴，皮鞋还合脚么？”“合脚，刚好一脚呢！”那边小娴喜滋滋地回答，这边樱子听着眉头就攒了起来，“多谢大姐了，这么好的一双鞋子穿在我这个没文化人的脚上，真怕糟蹋了呢？”樱子的心里报复似的愉快一笑，小娴这样说她倒是蛮爱听的，嘴上却说：“什么呀，你小丫头哪来的这么些道道，穿着合脚就行，什么文化不文化的，不就是一双鞋么？”小娴一边用围裙擦了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边就高兴地试鞋给樱子看，樱子也是一副热情的样子瞧着她的脚。着了肉色丝袜，小娴瘦长的脚显得越发细巧柔婉，脚型很好看，让人忍不住地想多看几眼，心里不免一噔，要是自己有这么一双脚……“你张大哥见你试过了么？”小娴眼睛只顾盯着鞋子，头都舍不得抬就说：“当然了，他亲眼见我试的，还说，刚好一脚，就像为我买的一样呢！你和大哥待我可真好呀！”樱子听了鼻子里嗡嗡的，心里实在有些闷火。“咦？张明呢？还没回来么？”“他早回来了，正关了房门在里间写东西哩。我来喊他——大哥，大哥出来吃晚饭吧，大姐回来了！”小娴大着喉咙笑着亲热地喊道，那神情樱子看在眼里极不舒服，好像家里来了人，主妇喊丈夫出来见客人似的，自己反倒成了个外面人。表面上樱子作为一个有教养的知识女性极力地压制着自己，而内心里的反应却格外地敏感激烈。
晚饭桌上，樱子也没提红皮鞋的事，张明从房间里出来后脸色微红地对着她嬉皮笑脸，樱子的目光也不与他正面接锋，只是热情地为张明和小娴夹百味鸡。张明有些受宠若惊地盯着她看，她也很故作深意地回之一笑。反而是小娴提到了红皮鞋的事，张明略略一顿，脸竟然霎时就红了，埋了头，支吾道：“那，那是你大姐叫我送给你的，她不吩咐，我，我哪有那权利，是吧樱子”，樱子依然意味深长地笑，无可无不可。
饭后，樱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电视看她爱看的韩剧，而是早早洗漱后就进了卧房，知妻莫若夫，张明见她的神情有些那个，于是知趣地也就跟进去了。他一进卧房，关上门就朝已经侧身躺着的樱子温柔地拥过去，从后面搂住她细软温热的腰身。“去，去！”樱子忽然倏地转过身子，柳眉倒竖，“你别碰我，还说不是讨人家的好呢？”“谁讨谁的好啦？“”别装呆了——你那德行，我还不知道，说，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张明红着脸还要装相，樱子把他伸过来的手一推：“不说真话，从今以后你别碰老娘！”张明见她这样一副较真的样子，只好拉下脸来说：“瞧你，哪像一个知识女性呀？让人见了笑话。”“呸，别拿这来唬我，知识女性就不是女人啦！就应该容忍自己的男人勾搭别的女人啦，真是荒谬！”樱子气得脸色愈发绯红，“不就是一双皮鞋么？而且是你答应了送她的，我见你这几天忙，今天忽然想起了就给了她，要动这么大的气么？再说你又穿不上脚，还心疼什么呢，改日我给你买双更好的，还不行么？”“穿不上脚？哼，穿不上脚也不需要你做好人来送给那个狐狸精，要送也是我的事，你瞎掺和什么，哟，看来是想博得人家的芳心哟，在我面前你还玩这种小伎俩……”樱子也许是想压低一些声音，但是她内心的愤恨却是再也无法抑制了，于是她的脸色显得更加酡红，“她长得漂亮年轻是吧，嫌我老了，急吼吼地去讨好嫩货了。年轻漂亮又怎么样，不就是个乡下没文化的丫头么，她配那双鞋么？就你能，会讨女人欢心……”“虚伪，真虚伪，自己说过要送人的，别人帮你送了吧，又这样胡闹，还说了这么多不三不四的废话……”张明没有多说了，他担心一不小心再激起这个三十岁已婚的女人的强烈自尊和更强烈的反应，这个时期的女人真的是太过敏感了。
这是一个周末，家家都是团圆的时刻，更何况左边右边上面下面隔着楼板都有耳朵呢！他迅速地脱衣反身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和耳朵，任由樱子在那里瞎三巴四地乱说……
又过了半个多月的样子，樱子终于找了个什么看似很光明正大的借口辞退了小娴。这件事情张明知道，但故作不知的样子，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比知道好，沉默是金，随她怎么弄去。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樱子额外地多给了小娴一个月的工资，小娴在一番辞让后禁不住樱子的热情，收了钱连连道谢，在她整理东西时，她拎过了那双红皮鞋轻轻地放在鞋架上，说道：“大姐，这，这鞋不太适合我，昨天我给你好好地上了油擦过了，还放这。”绝未想到，这一下子好像就戳在了樱子的隐藏的最痛处，心，倏地一抖，一股滚热的东西从喉头腾起，从耳根到两颊再至额头，顿时渗出了细密的小汗珠来。难道这个农村小女孩还有这么大的心劲，本想对小娴说句什么，而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女人是能读懂女人的，看着她的眼睛，不说也等于是什么都说了。
年轻保姆小娴走了，家里静谧了许多，那双红色高跟皮鞋仍然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它柔滑饱满而又光润精致的身段，熠熠地发散出诱人的紫红色光芒，意识与物象叠印，渐渐地幻化成了两片熟透流油、蠢蠢欲动的红唇……樱子看得有些发呆了，慢慢地一种笑意游上了她好看的嘴角，忽然面色又有些冷下来。鞋子是留下来了，神儿却早已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