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时柳红戴着一顶帽子，贝雷帽的款，粗毛线编织的。鬓角露出的头发短短的，剃光后才长出的样子。我心里有些纳闷，柳红留的什么款发型，这么奇怪。可惜帽子挡着，不能一睹为快。
受访人柳红三十四岁高中文化程度个体户
采访人陈芊本报记者
采访地点肯德基工贸店
未婚先孕，我随意地把自己给嫁了
我23岁时结的婚，我丈夫比我大15岁。我和他是别人介绍认识的，介绍人是我姨家的表姐。
“哦，既是介绍认识，介绍人一般要介绍年貌相当的人处对象，怎么介绍年龄差距这么大的人呢？”
……
我家是农村的，中学毕业以后自己学了理发的手艺，来到兰州开了个美发店。我一个年轻姑娘在兰州无依无靠的。表姐说他人挺好，家在兰州，又有一份正式工作(他是一家国企的工人)，这些条件对于一个从农村来兰州闯荡的姑娘来说，是很不错的，能在兰州找上个对象，有个依靠。就是年龄大点，我想，年龄大也有年龄大的好处，起码有容让，会疼人。
吃亏就吃亏在那时候年龄小，想法太天真、太幼稚，对关系自己一生幸福的婚姻大事糊里糊涂的。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一听马上要我把孩子做掉，可我当时却不想这么做。我想，既然已经怀孕了，就结婚，把孩子生下来。我毕竟是从农村出来的，对这种事看得还是很重，不想随随便便就把孩子做掉。再说，女人总归要嫁人，既然已经这样了，就把婚事办了。
“你丈夫同意？”
他不同意。我对他说，反正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他不要，生下来我独自抚养。他的家人一看这种情况，也劝他、骂他、逼他和我结婚。他那时候年龄都大了，他们家也希望我们赶紧结婚。我们家不同意这桩婚事，嫌他年龄太大，相貌各方面也配不上我。可我那时根本听不进去。
现在我才知道，我丈夫是根本不想结婚的人，他在我之前处了好几个对象，但他都不愿结婚。我俩可以说是奉子成婚，谁都没有多爱谁。现在他向我发火的时候，总是说我把他给毁了。
女儿出生后，我的噩梦开始了
婚后也有过幸福的日子，就是刚结完婚，孩子还没生下来的那段时间，他对我很好。但这样的日子很短暂，从孩子一落地，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我生的是女孩，从那刻起，他就开始骂我，骂得特别难听。连同一病房的人都看不过眼了，说生儿生女不由人，这样做太过分了。他不理睬。病房里别的产妇，丈夫忙前忙后地小心伺候，而他连句好话都没有，我的泪只有往肚子里咽。
住院才3天，我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他就赶着让我出院，说我死赖着躺在医院不回家就是想花他的钱。你想想一个人如果好好的，谁愿意呆在医院里？家里人劝不住，医生也没办法，最后让他签了主动要求出院的证明，我就出院了。
女儿3个月的时候他就打我，把我打得鼻血长流，床单上到处都是血。人家说，夫妻间不能动手，动一次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打我几乎成了习惯，而且每次动手都有借口，只要他心里不舒服，或者心里有事，我就知道我这顿打是躲不过了。
(柳红的眼睛红了，她尽力想忍住，但还是没忍住，泪在眼睛里打了个转扑簌簌地落
结婚到现在十来年了，我被他打得心都死了。
每回挨了打我就跑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又因为想女儿就回来。挨打、回娘家、再回来，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知道我的朋友见到我都会纳闷：怎么，你和他还没离？
“一般人对婚姻从来是劝和不劝散，怎么能这么说。”
女人的幸福是掩饰不住的，不幸也写在脸上。我经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谁都知道，况且他有时候竟然闹到店里来，在众人面前打我。我的处境朋友们都知道。
最近一次打我是2月5日，那天是我女儿的10岁生日。这些他向来不管，他把钱看得特别重，舍不得在我和女儿身上花钱，我们俩一直都是各管各的钱，女儿花钱都是找我要。10岁生日是个整生日，我想，不管怎样要给女儿过过。我的店要一开门，一整天就没空出来，所以早晨出门的时候我就给他说好了，去给女儿订个蛋糕，钱我回头给他。刚开始，他答应了。还打电话来说，就订个小的，大了吃不完也是浪费。我说不管大小，你看着订就可以了。
我也忘了那天是怎么闹起来的。每年过完年，他都要借故闹一回的，可能是过年钱花得多了点，他心里不舒服了吧。说得好好的，他去看着订蛋糕他又不愿意了，说他不管，让我自己看着办。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最后，他赶到店里来打我，当着顾客的面和那么多街坊邻居，操起椅子当头就向我砸来，众人拉都拉不住……
打完了我，他还不够解气，又开始砸店，把店里弄得乱七八糟，椅子全部推倒在地，理发用具和洗发水什么的，扔得到处都是。他想砸，可又舍不得，就胡整。看着乱七八糟的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这么苦心经营是为什么呢？不过了，不过了，都别过了……不用他动手，我自己砸。那一刻我失去了理智，随手操起一把椅子，把墙上的镜子全砸了，凡是能砸的都砸了。今天的事已经闹大了，我也没脸在这条街上开店了。
我回了家(我和他的家，娘家我也没脸回去了)，忍着满身的伤痛去给女儿订了个蛋糕。不管怎样，女儿的生日我还是要给过。这么多年我忍气吞声，守着这么一份婚姻还不全是为了女儿。我心想，今年还有我这个做母亲的给她过生日，谁知明年我还能不能给她过呢。人活着怎么这么难呢？真是一步走错步步错啊！
“你对当初的婚姻选择后悔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这事谁都怪不上，只能怪自己。当初结婚太草率了，早知这样把胎儿打掉，就没今天这事了。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样走，我很灰心。
一头乌发落地，我的心也死了
从女儿生日一直到现在，我们两个人再没说过话。2月14日那天，他又找茬，说我在外面有人了，对方是我们的一个朋友，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可吃饭是大伙儿一起去的，三家六口人，每回我丈夫都在场。那天他说：“你说对我没感情，我知道你的感情在谁身上。”说着拎起一把刀子找那个朋友去了。看着他出了门，我觉得我都要疯了，我拿起电剃刀把自己的一头长发剃光了。
“剃光了！你自己？”
我自己剃的，我是做美发的，自己剪头很方便。我这样做是在惩罚谁？我是惩罚我自己，我觉得我不是个好女人，我怕我会给那个朋友带来厄运。我很绝望，死的心都有了。现在每天出门就戴这顶帽子遮着，你看鬓角的头发都长出来了。
(原来柳红帽子下是这样的发型，鬓角的头发是长出来一点，可是比男士的寸头还短。)
2月5日闹过之后，我把自己的那家店转让了。理发这一行我干了十多年，现在一点都不想干了。朋友叫我去一家保险公司，我没答应，我没心思去干。我什么都不想干，也不想回家，不回家又没地方可去。整天就恍恍惚惚地在外面转。今天你打电话之前，我一直在广场呆着，我没地方可去。
“你预备怎么办？离婚，还是———就这样？”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是一个没有决心的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振作起来。当务之急是先找份工作，如果经济都不能独立，你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