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年了，我对自己的角色却越来越困惑。在这场婚姻里，我到底是谁？他又是谁？他和我，像师生，像上下级，像长辈与晚辈，惟独，不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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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是师生恋。
说是恋，其实只有我单恋他。
他是我的高中老师，教物理，高三才开始带我们的课。他不像其他几位老师那么温和，一张脸上难得有笑容。但他长得很帅，我觉得他不笑的样子更酷，更让我着迷。但他对我没什么印象。我的成绩不算好，物理尤其不好。
他是有女朋友的。三十多岁的人了，有女朋友并不奇怪。他的女朋友是小学音乐教师，我见过一次，剪着赫本式的短发，上身穿着白色的短夹克，下身穿着带铜纽扣的高筒靴，神气得让我嫉妒。
那个星期天，我死缠着妈妈要了些钱，把留了好久的长发剪短，满大街疯跑，终于找到类似的白夹克和高筒靴。周二有物理课，我穿上这身站在教室长廊的楼梯口，远远看到他走来，心怦怦地跳着。
见了我，他怔了一下，而后竟然难得地笑了。他问我：“你是二班的吧？叫什么名字？”我按捺住满心的激动，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他：“董萌萌。”“董———萌———萌。”他复述了一遍，似乎要把这个名字记住，然后冲我点了点头，向教室走去。
我心花怒放，他终于认识我了。
但也仅仅是认识。在那种情境下，他是一个有女朋友的老师，我是一个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我们之间，不可能有更多的接触。
我只考上了本地的专科，离我父母想我上北京重点大学的愿望，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我一点也不沮丧。这样更好，可以经常见到他。
上学时，有过几个男生追我。我心里装着他，对那些嘴上无毛的小男生，总是没什么感觉。
但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换过几次女朋友，我却一直没能当上。直到我工作了一年时，他和那一任女友又黄了，我把我的心事透露给了我高中的一个同学，她从中牵线搭桥，我和他，才算是开始了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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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结婚那天，他带着我给大家敬酒。我正要举杯时，他看了看我的手，严肃地说：董萌萌———他一直都是这样叫我，你拿酒杯的姿势不对，红酒酒杯，应该这样拿。说着他让我看他的手。我有些窘，但毕竟大喜的日子，心里高兴，就也没有表示出不快，赶紧按他示范的改过。碰杯时，他又说：不行不行，你的酒杯不能跟客人的一般高，你的应该低一些，以示尊敬。
客人们都笑了起来，有人说，呵呵，当老师的，就是讲究礼仪。也有人对我打趣：萌萌，跟你老师学着点。我觉得非常难为情。
那天，他谆谆教导了我好多次。不是我说的话不够得体，就是我的礼数还不到位。
开始过日子后，我更是感到了我的低能。
他的厨艺不错，会做很多种菜，用料也比较讲究。开始是他做我吃。每做一道菜，他都让我看着，他边做边讲解。下一次，就让我自己动手。我以前没有做过菜，经常出差错，挨批评是常有的事。
有一回做清蒸鱼，我手忙脚乱地起了锅。他过来一看，厉声教训起来：你是怎么搞的？不是跟你说过吗？放生抽，你怎么偏偏放老抽！这成什么味儿了？我低眉顺眼地说：对不起，你讲的太多了，我记错了。他说：董萌萌，这不是理由。关键是要用心！用心！知道吗？我端着那盘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泪都快出来了。见我这样，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好了好了，这回将就一下算了。记住：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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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每一顿饭、每一次打扫房间、每一次洗熨衣服，都成了严格的考试。在这样的考试中，我经常是不及格的。
看得出来，他对我也不太满意。因为不满意，他会更多地给我布置“家庭作业”。而因为他不满意，我又会更加紧张。一紧张，就更爱出问题。到了后来，我一回到家里，就有些提心吊胆的。
在家屡遭挫折，使我在外面的自信心也降低了。以前我工作起来很轻松，也没觉得有多少烦心事。可后来不知怎的，接二连三地捅娄子，弄得老板很不高兴。
有一次，正要下班时，一个客户找上门来扯皮，我跟客户吵了起来。老板见了，不由分说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还要我立即向客户道歉。我不愿，客户不依，就在那里僵持着。正在这时，他打电话来了，我带着哭腔向他诉苦，老板赶紧接过电话，跟他说了几句。
不一会儿，他来了，我正想申辩，他虎着脸拦住我，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赔不是；又跟客户说，代我向他道歉。我不服，他冲我吼：行了吧你，还不赶紧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气哼哼地走在前面，我怯生生地跟在后面。脑子里忽然出现小学三年级时老师让叫家长的一幕。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恍惚了：他到底是我的什么人？我又是他的什么人？
回娘家时，我跟我妈说到了我的委屈。我妈倒是很向着他。她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人家什么都做得好，当然看不上你干活了。能费心教你，就是你的福分。想想我们也够对不起人家的，自己女儿没教好，还要烦劳女婿来训练。你一向马大哈的性子，有个人扳扳你也好。
我疑惑了：难道是我的感觉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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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那次工作闯祸后，他除了对我做家务仍然严格要求外，还规定我定时向他汇报工作情况。我不向他汇报，他就经常直接打电话给我们老板，问我工作态度如何，最近有没有出什么差错。
原以为，有了孩子后，我总会升级吧。哪知道，儿子出生后，他对我的行为规范更多了，还动不动就说，你应该怎样怎样，你应该给儿子做个榜样。我非常郁闷。在他眼里，可能我是永远也长不大了，永远只能做他的学生，还是个不怎么合格的学生。
他从不跟我一起去我的同学家玩，不知是一种什么心理，好在他不反对我去。那次到一个高中女同学家玩，见她和她的老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又轻松又开心，羡慕得不得了。联想到自己的婚姻状况，不由得叹了口气。
女同学问：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我说，你们多幸福啊，真让人眼红。女同学捶了我一拳：得了吧，你还不幸福死啊。你们家那位，可是我们全体女生的偶像哦，帅呆了！酷毙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把自己的苦恼都倒了出来。女同学听得一愣一愣的：老师怎么这样啊？他有没有搞错？你现在是他的老婆啊。
我是他的老婆吗？我问自己。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像。之后不久，我跟他爆发了一场争吵。
那天我回到家，他对我说，董萌萌，我刚刚接了你一个电话，是你大学同学打来的。说是下周三有一个同学会，我帮你推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我的气却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凭什么帮我推？我说过我不去吗？他冷峻地看了我一眼：你能去吗？周三你不上班了？我说我不上，我请假。他的语调提高了：瞎胡闹。什么同学会？不就是一起吃饭喝酒疯闹吗？为这个请假？你那帮同学也够没脑子的，定的什么时间。
我说这是我们的自由，就是我不去，也犯不上由你来替我说。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董萌萌，你越发不像话了！你要知道，你不是个随心所欲的小丫头，你是个做母亲的人了。
母亲？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觉得好滑稽。他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可他何尝又拿我当为妻为母的人待过。
那次的同学会我到底没有去。因为没有了心情，而且，我心里还藏着一层顾虑，我担心见到当年追我的那几个男生，我会后悔，后悔当初没有选择他们中的一个。
都说婚姻是一所学校，人们在婚姻中可以得到成长。而回望这三年，我觉得自己不仅没有成长，反而变得越来越愚钝、越来越低能了。跟他一起，我实在找不到自己的准确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