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我是希望你幸福,但我更希望,这份幸福是由我来给你
受访人:舒同,男, 28岁,未婚。
读大学二年级时与女友小绮相恋并相识。孰料这段恋情,从一开始就遭到了小绮父母的反对。为此,舒同毕业后黯然返乡,而小绮却留在了天津,这期间,他们两个争取了无数次也挣扎了无数次,用尽了 6年的青春岁月,到头来等到的却仍旧是梦一场。
阿莱手记
舒同的人一如他的笔迹,带着一股风尘仆仆、不由分说的执著。接到他的信,大约是在一周以前。他将他的寥寥数语,用邮政特快专递的方式,隆重地送到我面前。他说,他家住河北,在天津读大学的时候与女友小绮相识———“ 6年来,她的父母拼命反对我们的婚事,只因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为此,小绮的父母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而她又是一个极孝顺的女孩……前几天,她告诉我她就要结婚了,新郎是她父母刚介绍给她的一个男子,她还说嫁谁不是嫁,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听到这样的消息,我都要急疯了。给她打电话,不接;到天津来找她,又死活不肯见我。无奈之下,我想起小绮以前提到过新报上有一个叫阿莱的记者,提到了她主持的一个专栏……”———舒同最后在信中说:“或者这是我和小绮之间最后的希望,也是我惟一能和她联系上的方式。”
一对相爱的人因外界的阻挠而不得不忍痛割爱,天各一方。这样的故事,从古至今屡见不鲜。故事的结局无非两种,坚持到底或惨淡分手。至于站在河岸这边的我们,又有谁能先知先觉般描绘出,河对岸的树林和天空?仿似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胜负未知,输赢未晓,怎可凭主观就臆测出未来的得失呢。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棒打鸳鸯的父母,大抵还都是因为太爱孩子的缘故。不爱,痛就不会如此决裂;不爱,心就不会如此不甘。若要抱怨,也只能抱怨两代人对幸福的理解和诠释产生了分歧。仅此而已。没有人喜欢重蹈覆辙。有多少做儿女的,赌咒发誓说今后一定要做一个最开明的长辈。等到他真做父母的时候,还不是和自己的老子一样“不通人情”。所以即使佛不说轮回,我也要说轮回就在眼前呢。
有笑话说,丈母娘因为过于心疼姑爷,便在给姑爷布菜的时候,亲自咬去肉皮,然后才把去掉皮的红烧肉夹给姑爷吃。
明眼人道,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不爱吃肉皮,就以为人家也不爱吃肉皮了吗?你不嫌自己脏,难道别人就不会嫌你不卫生了吗?
殊不知,那个好心好意往姑爷碗里夹菜的丈母娘,却正是我们自己啊。
在不想谈恋爱的时候,她出现了;在不能没有她的时候,她离开了
我总是在想,总是在想。
想我们之间的那些好,有时想着想着,就会不知不觉笑出声来。
人家说,当一个人开始珍惜一样东西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这句话说得多好。
天知道我有多爱她。虽然这“爱”字,从前很少对她讲。我以为她会懂,我们在一起 6年了,我不爱她爱谁呢?她甚至比我的命都重要,比我的一切都重要,假如她此刻出现在我面前说,来吧,跟我走。我肯定会不顾一切随她而去。
只可惜,这一幕再也不会出现了。她甚至不肯听我说一句“爱她”。不肯对我笑,不肯再看看我的眼睛。
我们认识那年,我大二,她大一。
当时我是学校里年年都能拿到奖学金的学生干部,也是同龄人中不谙情事、不解风情的保守男孩。凑巧的是,她们宿舍的一个女孩和我们宿舍的一个男孩正在谈恋爱。结果有一天,那男孩让我帮他往女生宿舍挂个电话,我打过去之后,恰好是她接的。因为当时闲着没事,于是我们就在电话里聊了起来。一来二去的,这每天晚上例行公事般的“电话聊天”,竟成了彼此“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就这样来往了不到半年,一天我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忽然就突发奇想非要见上她一面不可。
这念头一经生根,便像种子一样在我的脑海里迅速生长起来,结果那天晚上我真就什么都干不下去了,脑子里想来想去都是她。真的,她到底长得什么样?个儿高吗?头发长吗?带着这种种的疑问,跑到她们宿舍楼下,然后给她挂电话说,我想看看你,你能下来吗?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她叫小绮。
没多久,小绮真的下来了。穿着白色 T恤衫和牛仔裤,头发长长的,个子小小的。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我就说,我请你喝汽水吧。她低头说好,于是我带着她到小卖部去买汽水,又和她坐在食堂外面的水泥台阶上,山南海北一通猛聊。
从那开始,我们两个由电话聊天改为了面对面地侃。自然而然的,我会帮她修一些东西,她也会陪着我到滨江道买两件衣裳。那时候,我心里真是什么都没想,我们甚至连手都不曾拉过,我只知道和她在一起很舒服,时间过得飞快。再后来,同学们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开始簇拥着要我们请客。请客之后,我和小绮就真的好了,男女朋友的那种好,有点“乐不思蜀”的陶醉。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我们幻想未来的某一天,在这个城市的某一扇窗下,就是我们温馨的小家。小绮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叫什么,女孩叫什么。说起这些,她的小脸总是红的。
学生时代的恋爱荡漾着甜蜜。即使是打架,如今想起来都是幸福的。我以前脾气不好,不知道迁就女孩,好几次小绮急了,我也急了,返身回宿舍去睡觉,扔下她一个人泪水涟涟地站在月光下,湖水映照着她委屈的身影,直到我睡醒一觉,再从窗户往下望去,才发现她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像要立时化成石,化成灰,化成烟一般。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心就会猛地一缩,遂再顾不得什么骄傲,好说歹说只要能劝她回宿舍睡觉就行。小绮常说,你再气我,我就跳湖去死。当时以为她不过是气话,如今想来,才知道句句是真。
毕业那年,我下决心要为她留下来,甚至放弃了一个很不错的回家乡工作的机会。
但她父亲的一句话,却把我的一颗心丢到了谷底,他说,小伙子,人是要分三六九等的。这句话你记住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人;他生活在大城市,我出生在小地方……可这里面能有多少难以逾越的东西呢?
也许真的是我太年轻了,虽然我知道她父母的回心转意,需要我们的等待争取,需要时间上的缓慢考验,却没想到,这场“攻心战”会打得这么艰苦、这么持久。想必,小绮的父母也是和我一样的顽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在坚持自己的同时,似乎也在等着对方失去信心,有所让步。每一天都在一种僵持的局面中度过,僵持到最后,不是放弃就是两败俱伤。我去过北京,也想过继续留在天津。最后一赌气,还是毅然回了家乡,重新回到父母身边。当时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要挣好多好多钱,好要让她父亲看得起我。
为这,小绮不知流了多少泪。他们父女之间因我而起的争执,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每次去她家,她父亲几乎很少拿正眼看我,即使不得已说上两句话,那话也是阴阳怪气、噎得人难受。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之下,我们不是没想过分手。但分手说了几百次,等到最后,还不是彼此抱着对方就再也不舍得撒开了。同学说,就是谁分手,你们俩也不会分手,你们谁没谁能行呢?
是啊,从我回家乡跑工程开始,我和小绮似乎就没正式在一起好好呆过。确切一点说,我们更像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彼此舔伤。彼此安慰。彼此擦拭。伤好了,又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永无休止地奔波。
我在家乡,小绮在这里,她要是想我了,就会给我挂上一通电话,无论怎样,我都会连夜赶过去。小绮最喜欢我的突然出现,喜欢在她疲惫、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多了一个熟悉的可以靠的肩膀。她当然是最难的。一边是父母,一边是爱人,怎么选都是疼。
两年前的一天,小绮在电话里哭了,她说,我从家里出来了,你过来接我吧,我跟你走。
于是我们定好在天津东站碰面,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连夜坐火车赶了过去。
刚一出站,我就看到小绮提着东西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手上提的既不是箱子也不是袋子,而是用床单临时打的两个包裹,走得有多仓促和狼狈,一望而知。这一幕我永远都忘不了,清晨的阳光撒在女孩疲倦的脸上,她站在那儿,委屈而执著地,等待着她的爱人出现。在扑进他怀里之前,她闪着清亮的眼神说,我回不去了,你带我走吧。那清亮里,是怎样一份令人心痛的舍弃和决绝……那天,我带着她回了一趟学校,又买了两只箱子,才开始坐火车往回返。一路上,小绮枕着我的胳膊睡着了,当时我就想,今后无论如何,我们都再也不要分开了。
下火车没多久,我就接到家里的电话,妈妈说,小绮的爸爸妈妈到了,还说让我爸妈去接站。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俩当时就傻了。她爸妈怎么会这么快就追过来了呢?小绮说,我不要见他们。于是把小绮安顿在同学家里住下,我自己也一直没敢回去。最后,还是她父亲打来电话说,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才“劫后余生”般地回去了。小绮就这样被她父母带走了。我以为这只是短暂的分别,马上等待我们的,就是一生的团聚。
接下来的那些天,我开始动手准备新房,亲自挑选装饰材料,有拿不准主意的,就会给小绮挂个电话,地砖的颜色、电视墙的样式,无不做到尽善尽美,我是安心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每天在自己的小屋里鼓捣鼓捣这个,鼓捣鼓捣那个,想到今后就要和小绮生活在一起了,想到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心里荡漾着无可名状的幸福。
转年春天,房子终于交工了。我到天津去找她。迫不及待想把这好消息带给她。
当时正闹非典,我带着四五层厚的口罩,每隔一会儿抽查一下体温。即使是这样,都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列车急速地飞奔着,我望着窗外,想像小绮看到我之后的兴奋样子,恨不得一步迈到她眼前。
结果,我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小绮从单位里出来,似乎很烦闷的样子,她说,你怎么来了,我中午还要和同事一起吃饭,要不你还是先走吧……这就是我等到的结果,小绮说她累了,她说求求你了舒同,你别再来烦我行吗?每次你一出现,就会给我带来太多太多的麻烦。
那天,我哭了。小绮问我,你还要不要娶我?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我就说,再等等,我们需要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去之后,我开始更努力地赚钱,到处接工程,无论多危险的活儿都敢上。有一次甚至从架子上摔下下来,大家都说,幸亏我命大,不然,后果一定是不堪设想。
即使是那样,我都没有放弃希望,我以为,是我的钱赚得太慢了,小绮喜欢我开着汽车去找她,小绮不喜欢我邋邋遢遢的样子,我娶她,是要她和我一起享福,而不是受罪,我一方面想当然地安慰自己,一方面在自己思念成狂的时候,偷偷到天津去看小绮。我说偷偷,是因为不知道她想不想见我,所以不敢让她知道。每次去了,只是远远地看上她一眼,心里就像充足了电似的,又开始干劲十足了。
前几天,小绮突然告诉我,她就要结婚了,新郎是她爸妈给介绍的。她还说,她已经累了,这些年也折腾够了。想想嫁谁不是嫁呢,无非过日子罢了……人说“哀莫大于心死”。自从那天之后,小绮就再不肯见我,甚至连我的电话也不听。她好像是真的下决心了,真的要了断了。
回家的路上,我抱着方向盘泪如雨下,涕泗滂沱。小绮要走了,她要和别人结婚了,我可以没有她吗?我真的可以没有她吗?或者她只是想和我赌气,或者她以为我不再爱她,又或者,她是对我失去信心了,以为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津城无处不飞花。
这个春天,我在忐忑不安中惶惶度过。每一个周末都使我心惊胆战。每一声鞭炮都令人心魂俱灰。只为我的小绮,要在四月里,嫁给别的男人……
如果把整个浴缸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
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吗?可以。
所以,是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