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琴第一次打我电话时就说:“晓颦,我可能是找你的人中年纪最大的,你会采访我吗?”我听了很诧异,说:“是吗?能告诉我你有多大吗?不过,我的采访是不受年龄限制的哦。”
文琴听了在电话那头就笑了起来,她告诉我,她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看了那么多的“专访”,发现那些“主人公”都很年轻,她因此怀疑这个栏目是否就是年轻人的“专利”;再者,一开始有找我的念头时她就想,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凑这个热闹,会不会给人家笑话呀?
见面时,我发现文琴比我想像的要年轻得多,她不施脂粉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这让她看上去有点女孩子般的羞涩,顾盼之间,年轻时的风采仍然清晰可辨。坐下时她告诉我,想到找我是因为她的故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说过要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书,不过,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像很难胜任,而她在看了我多期的“专访”之后觉得,能胜任此角色者非我莫属。
她说这些话时,神情凝重、认真,我当即就有一种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我因此而充满感激地望着她。
这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假如不是年初的一次不期而遇,我或许已经把这些忘了,或者说,我早就把它当成一篇陈年的日记,封存在我内心深处那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只有在某一些偶尔,我才会一页页地翻阅,在几近模糊的字里行间回眸。
20年前,我在家乡的一家工艺厂工作,在那里认识了煜。他跟我年龄相仿,但比我早进厂,是技术工,我被分配当他的助手。在日常的接触中我发现,他很有才华,虽然他读书并不多,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但是他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画画,那种属于潮汕工艺“绝技”的瓶内画也画得不错。也许是因为崇拜吧,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我也能够感觉出他对我的好感,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因为他也知道我有了男朋友,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那时候我们厂经常要加夜班,每次下班都是他护送我回家,但是我们几乎从来没有过任何“亲密”一点的接触,甚至连牵手都不曾有过。我很喜欢跟他呆在一起,这样的时光对我来说特别开心,即使是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工作,也因为有他而变得生动有趣起来。然而,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不想在厂里干了,他想走,到外面去发展。乍听这个消息我有点猝不及防,但仔细一想,我还是理解了他。我知道,他的家庭环境很不好,母亲早逝,遗下兄弟姐妹七八个,他又是长兄,养家的重任义不容辞,凭他的能力到外面闯荡应该比呆在这里更有前途;另外,我虽然心里很舍不得他,但毕竟知道自己跟他已不可能有什么发展,也许他的离开正是最佳的选择。因此,我当即就对他的想法表示支持。他临走时,我买了一些日用品去送他,里面还夹了一封信,其中说了一些鼓励的话,末了,我说了一句:“相见恨晚!”
没有他的日子,我十分失落,工作起来也兴味索然、无精打采。不久之后的一天,我家小弟回家时递给我一包东西,说是他托的,我打开一看,都是我送他的那些东西,他几乎原封不动,只收下了一支牙刷,又在里面放进去一支很漂亮的钢笔。我知道他回来了,当时就觉得纳闷,回来就回来嘛,为什么要把这些退回来给我啊?但是我没有去找他,我明白自己跟他是不可能有什么发展的。我出身在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父亲是教师,对我们几个孩子的管教特别严格,我的婚事是父母“钦定”的了,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什么改变的,再说,像我父亲这样的知识分子,也是不可能去接受一个小学连都没毕业的女婿的。因此,我一直压制着想去找他的那种欲望,从那时候起,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不过,说实话,我始终都没有忘记他。他送我的那支钢笔我一直带在身上,我在厂里当出纳员时一直都用它,坏了也舍不得扔。睹物思人,我也时时想起他,并牵挂着他的一切,在心里一直默默地祝福他过得比我好。不久,我结婚了,婚后又随丈夫来到汕头。逢年过节我还会回去看望父母,顺便也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开始听说他在自己办厂,后来又说厂子倒闭了,再后来又听说他去了外地,此后就再也没有他的半点消息了。
一晃20年过去了。今年春节我回娘家时,出乎意料地就在路上跟他相遇了。虽然彼此都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但是,毕竟隔着那么长长的20年的时光,我们还是从彼此的脸上读到了沧桑,尤其是他,变化真的很大,给我的感觉是他这几年走得很坎坷。因为是在路上,所以我们只是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告别了,临分手时,他给了我一张名片,我答应他过后给他电话。
因为是过年,家里兄弟姐妹都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很热闹,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也就没给他打电话,还有就是我觉得给他打电话应该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环境,可以多聊一些,毕竟那么多年不见了。大约是三天之后吧,我回到汕头家中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听到我的声音他说:“你到现在才给我电话啊?”他告诉我,他一直都在等我电话,要不是这样他早就走了。他还说,那天因为急,忘了问我要电话号码,所以也没办法跟我联系上,一直等不到我的电话,他以为我那天只是随便应付他呢。他说他很想跟我当面谈谈。
我们约好在上岛咖啡见面。我到那里时,他已经先到了,并且要了一个包厢,我开玩笑说:“干吗这么浪费呀?”他随即说:“要说浪费,我这20年的时光更是一种浪费,而这是你造成的,你知道吗?”接着,他跟我谈了他这些年的遭遇和经历,他说他当年选择离开厂里是因为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我,而又知道他不可能得到我,所以只好选择逃避。然而他没有想到,离开不但不能减弱他对我的思念,相反变本加厉,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了思念的煎熬,又回来了,他把那些东西“退”还给我是想让我知道他回来了,但是却如石沉大海,我一点回音也没有,他等了很久,终于心灰意冷,之后再次逃也似的离开。他还说,他那时候几乎天天都在我必经的路口等我,但他又不敢叫我,只是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看我走过,然后对着我的背影伤心落泪。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外地创业,吃了不少苦,走了不少弯路,有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生不如死!现在,他总算干出一点眉目来了,有房、有车、衣食无忧了,然而却依然孓然一身。不是没有遇见女人,只是没有遇见一个能把我从他心中赶走的女人……
我一直一言不发,默默地听他诉说。但是,我的内心却翻滚着巨大的感情波澜,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这些年是这么过来的,我的心里除了感动,还有深深的歉疚和难过!我说,这么说是我害了你了?可是当初我说“相见恨晚”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也许你当时不离开厂里,也许如果你后来主动找我,或许我们……太迟了,一切都太晚了,来生吧,如果真有来生的话,我们再续情缘好吗?
他跟我说,他现在正跟一个江西女孩同居,那女孩比他小了十几岁,很爱他,但是他却一点都不爱他,跟他在一起只是互相的一种需要,他并没有骗她,他跟她说过他以前爱上一个人,到现在都无法忘记。他说他正想办法劝那个女孩子离开他,他不想耽误人家。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天之后,我觉得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搅乱了,原本平静的心境更是变得躁动不安,好长一段时间我吃不好、睡不好。春节过后,我们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彼此嘘寒问暖,偶尔也开开玩笑,更多的是互诉衷肠。他告诉我那个江西女孩被他劝走了,不过他又认识一个湖北女孩,这个更年轻,比他小了二十几岁,也是跟他住到一块了。我听了说:“真是不可思议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啊!那些女孩子也真是……怎么能这么随便就跟男人……”他说他也是没办法,寂寞啊!不过,即使有一万个女人走进他的生活,他相信也没有一个能走进他的心里。他说:“我的心在20年前就被你占有了!”
我想表达对往昔时光的追忆和惋惜之情,又不愿意太直接,就给他发了一首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幽径独徘徊。”他说他不喜欢,因为他看不懂,他说我这是在炫耀自己有文化。其实我并不是在炫耀,再说我也谈不上有啥文化,我这样做,只是借前人诗句,消胸中块垒罢了,因为我总不能跟他说:“我也爱你啊!”清明节过后,他又来了一趟汕头,回去后他打电话告诉我,他的心情就跟20年前要离开我时一模一样。我又给他发了一首关汉卿的《沉醉东风》:“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国庆节前夕,他问我长假有啥打算,他有点想让我去他那里的意思,我当时又跟他发过去一首:“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有一阵子,我真的是有过去看看他的冲动,但是,我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我想到我的丈夫、儿子,还有我温馨的家,这看似平淡的一切,是我们用了20年的心血去经营的啊。理智就在一瞬间占了上风。来生,假如真的有来生,我更愿意寄希望于来生,而此生,我希望他从此好起来,并找到一个美满的情感归宿。
旁观者语
守住
一个20年前暗恋自己的男人出现了。
于是,本文的女主角出现了,并且跟他到咖啡厅见面了。
他向她一诉衷肠,她对他吟诗赋对。
这个男人至今未娶,这个女人已为人母。
这个男人说,他为她“守”了20年。
这个女人说,她深深地歉疚和难过。
故事就是如此简单。
故事就是如此动情。
怎么办呢?
本文的女主角找到晓颦。
晓颦只是“充满感激地望着她”,因为她觉得听其诉说,仿佛被“委以重任”。
出现就出现了,见面就见面了,诉说就诉说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单独约会吗?还再诉衷肠吗?还吟诗赋对吗?
如果真这样,“出轨”便是迟早的事。
所以,我觉得,不管男的如何“动情”,女的一定得守住!
(边城)
欲望
好像通篇都是无奈之词,怎么看怎么都是那种“欲语还羞”的感觉。
人总是这样,年纪大了,就开始怀念过去,而且,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美好。
文琴和煜的故事早在20年前就已结束,可随着岁月的流逝,平淡生活的磨蚀,心灵深处对青葱岁月那段纯洁感情的渴求却是与日俱增。这本是人性的私心使然.
应该说,许多人都有过类似的内心挣扎,大多数选择了面对现实,因为人毕竟不能只为了自己活着。
20年前,文琴和煜没有勇气走到一起,20年后,他们也没有理由并肩而行。
文琴想到了孩子,想到了用20年的心血经营的温馨的家,她的却步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中国传统女人的形象;相比之下,煜的言语与行为就较为不堪了。一边是跟小自己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同居,一边却和文琴倾诉相思衷肠,这种男人图的是什么?说白了,不过就是想得到以前没得到的罢了。
得到以后呢,是男人满意地抹抹嘴抽身离去?是女人平静的生活波澜四起?结局自是不言而喻。
世间万事,皆因贪念而起。
有欲望,就有冲动;有私心,就有动荡。能守住自己已拥有的一切就很不错了,若是不顾一切异想天开,最终只能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