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是春节以后第一个给我打来电话的读者,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急,有强烈的想要倾诉的欲望。约他采访的那天,我早到报社一个小时,我一直在想这个在电话里声称自己曾严重中风偏瘫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和妻子离婚后是什么原因还能够继续做好朋友,是因为从来没爱过还是一个人一直在不计后果的爱?一帆准时到达。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左手仍然不能动,左腿也有些不太灵便。他坐下来,含蓄而腼腆的。接下来把他的证件和自己写的作品都给我看,可能因为是初见面的紧张,白皙的脸上泛起了汗珠。他没有喝水就开始讲述,语速很快还有点结巴,他说这是中风留下的后遗症。整个过程对于他仿佛是一次疾风暴雨的倾吐。
拥有最甜蜜的婚姻
一帆是一个标准的北方人,老家在辽宁。1995年大学毕业后来到上海进入一家媒体工作。也就是在那一年回家过年时一帆认识了他现在的前妻———微。微与他同年,又是同乡。在初次见面时虽未见得有一见钟情的倾心,但微的大方、聪明着实给一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其后,一帆回到上海,两地的距离和相思很快拉近了两个年轻人的心。爱情就这样不急不徐的来到并滋润着一帆的生活。
那一段他单身的日子里,在下班有空的时候便会去外滩。站在黄浦江边聆听外滩的钟声感受上海百年的历史与沧桑,抚摩情人墙思念远方的微。外滩在那个时候是他的朋友,知己和情人。
1996年一帆与微终于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微调入上海在一家中学教书。他们也顺利地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两厢厮守的日子是无尽的甜蜜。虽然在异地举目无亲的他们刚开始一切都步履为艰。但人字的结构也就是相互的支撑。家,是因为爱而存在的。
说起家,对于一帆而言在结婚的头几年是动荡不安的。他们那时没有钱,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搬家就有七八次。闸北,杨浦,很多区域他们都曾住过,一楼的底层,没有卫生间,晚上睡觉时老鼠就在枕边爬来爬去。但这一切在一帆的记忆里并没有显得苦痛,相反有了更多的温暖和甜蜜。创业的艰辛,生活的艰难都没有磨灭他们的爱情和对生活的热望。在有空的时候,一帆总会带上微一起去外滩散步。一次,一帆问微:“嫁给我后悔吗?”在一帆的怀里微轻轻地摇摇头。身后是落日照耀在他们的身上和流动的江水上。心情若画。
那时,外滩是他们爱的见证。
说到这里,一帆有些激动。不停的用手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一帆与其他人的回忆方式不太一样,更多的在讲述的时候会沉思,会回忆。而他仿佛在完成一项课业,一直是紧张、激动而且澎湃的。
一帆说,他曾在日记里写道:“谁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婚姻之余我,是爱情更高的升华,更长久的相守。得妻如微,夫复何求?”
突如其来的厄运
甜蜜而幸福的日子如同江水缓缓的流淌。在上海,他们终于有了稳定的居住处,稳定的工作和朋友。结婚第三年,他们有了一点钱了,他们准备在莘庄买自己的房子。远是远了些,但到底是自己的家。看好楼盘后,微兴冲冲地问:你说我们以后的家会是什么样子?一帆笑着说:“一定很漂亮吧。”微幸福的笑了。美好的生活滋润着他们的心田。平常是福,平安也是福。
但厄运仿佛总是在妒忌幸福的人。
一帆清晰地记得,1999年的5月6日他从人民广场换乘地铁到莘庄,突然一阵不适就瘫倒在地上。路边的好心人把他送到警察局,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见到妻子时,已是十几个小时在医院里了。看到一帆,微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她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丈夫:鼻眼歪斜,口水直流,一双无辜的眼睛只会看着窗外……她使劲摇晃着丈夫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早上还好好的丈夫到下午怎么就成了这样。
医生的诊断结果无情的出示:“心源性脑栓塞”(俗称“中风”)左半身偏瘫。失语。
那一年,一帆才27岁。生活向他和微发出了挑战。
一个星期的深度昏迷,一个星期的生死线的挣扎,一帆几乎成了一个植物人。微,他的妻,一直24小时陪伴在他的身边。近两个星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医院没有空余的床位,她就睡在躺椅上,这一睡就是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以来,一帆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疼惜,忧伤,期盼和鼓励,看着她的爱一直在他的身边默默的环绕。
在医院住院的日子是痛苦的。每天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和导管。脖子被切开一个大口子,身上从胸腔到腹腔都是伤口。手术后由于自身康复能力比较差,胸腔的伤口一直没有办法自行愈合,医生在这时提出强行缝合的方案,由于脑部还有积血不能实施麻醉,医生特别允许微留在身边。在那时,他是多么的希望微能在身边,但他同时也知道微看着他受罪的样子一定会更痛苦。他让微在手术室外等待。30多针的缝合,他一直在忍耐,左手在右手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缝合完毕后,他看到微握住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就是生死的别离。
记得有人说过:在婚姻里双方的角色都是多元的。妻子可以是情人是女儿是朋友是母亲。
在一帆出院回家康复的那一段时间里,微把这些角色体现的淋离尽致。最多的时候她是作为母亲存在的。
一帆出院后可以说是一个重新成长的过程。从语言到行动到思维,中风的他都需要重新康复。
在那个时候,微每天都会扶着一帆上楼下楼,会一点点的听一帆的牙牙学语,会把他脑海里沉睡的记忆慢慢的唤醒。那时在一帆混乱的记忆里认识的人不多,但他始终知道微是他至亲的人,是他始终可以去信赖去依靠的人。在生病的那一段日子里,一帆的性情是琢磨不定的,像是一个孩子时常会有一些莫名的火朝微发泄,而这一切微都忍耐了下来,她知道她的陪伴和包容对一帆至关重要。
1999年到2002年可以说是一帆和微最为艰难的几年。一帆没有工作,完全靠微一个人的收入来支撑家庭的开支包括给一帆治病,这时的微一直无怨无悔。总是会记得在最开始生病一帆无法下楼的时候,微会握住他的手鼓励他多锻炼,微告诉他等到可以行动自由了他们就去外滩,去看灯火,听钟声……这一切,都成了一帆前行的勇气。
婚姻的变奏
2002年,一帆的病情逐渐有了好转。可以自己上下楼,说话也基本清晰流利了。他开始尝试找工作,作为男人的责任在他心里一直存在着。
听着一帆的故事讲到这里,我心里是欢欣鼓舞的,因为我以为一帆和微已度过了生命中最困难的时候。但是就在这里一帆再次沉默下来并且很久都不说话。房间里的空气仿佛是凝固了,我给他重新倒水加茶,我想对于他不愿去回忆的过去,再去提及可能是一种残忍。
那年的春天,微的父母很意外地从辽宁来到了上海,并且微的母亲直接找到一帆谈话。
老人一直身体不好,是有心脏病的,看到一帆还没有开口眼泪就先流了下来。老人说,她知道一帆和微的感情一直很好,她也知道一帆是一个好孩子,但日子归日子。现在一帆生病以后身体一直不好而微的体质也是娇柔的,如果哪天有个病痛究竟是谁照顾谁?……话还没说完,一帆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当时他呆坐在那里,大脑里一片空白。
当天晚上,一帆把微约在外面吃饭,提出离婚。两双泪眼,相对无言。
一帆知道因为是爱她才让她朝着更幸福的方向去。
协议离婚时,微把房子和结婚几年来仅有的几万块的存款全部给了一帆。
2002年,在他们的结婚六周年纪念日时,一帆一个人独自来到外滩。当时灯火阑珊,情人墙边站满了双双对对的情侣,他买了六只气球放飞在空中。一切恍然若梦。
其后的日子里,他独自坚强的生活。他工作,辛勤的奔走。他写自转,长达九万字。
他和微仍然有联系。在他情绪最低谷的时候,他总会想到微,他写的自转也只有微一个人看过。现在他和微成了最好的朋友。
故事说到这里,一帆长长的叹了口气。有倾吐完心事的舒畅还有对往事淡淡的惆怅。我说:“你恨微的母亲吗?”他说:“不,哪个做妈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更好呢!更何况微陪我走过了最难最难的时候,没有她我就撑不到今天。我一直感谢她。”
一帆走的时候我送他下楼,微跛的背影孤独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