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聪的父亲姓郑。
我和郑相识算起来已经十四年了，真是吓人一跳。日子过得真快，如白驹过隙一般。从在一起生活到分手，不过几年工夫，而这几年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仿佛所有的欢乐、痛苦还有其它酸甜苦辣全都尝过了。
我曾经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的回答永远那么简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这话的时候，我们的关系还不错，我对他的话没有一丝怀疑。那样一种甜蜜的情形，哪个女人不时常问这些傻话？并且对所有的回答也都信以为真。也许他说的就是真的呢。
郑一开始就给了我一种错觉。我以为话语不多的男人，感情真诚内敛，一诺千金。所以，当初同学中那么多人追我，我都没有动心，唯独对他有感觉。
恋爱谈了五六年，2000年我们结了婚。因为没有房子，我们暂时住在我父母家。一住就是七年。
他家离我们家也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十五分钟的路。没房子，我们还年轻，孩子们的事儿就往后拖了。两人除了上班也没什么事儿，吃吃玩玩，过得也挺好的。我想事情的变化是从郑的辞职开始的。郑毕业后在一所职业中专教书，日子枯燥乏味，收入也不高。
2002年暑假，有一天他说，他要辞职自己做事。我说，辞职可不是一件小事，得好好考虑考虑。于是，我们和两家老人商量了好几天，最后决定同意他的想法。男人趁着年轻搏一搏，也没有坏处，否则到了四五十岁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和郑说，人家不都说现在流行“一家两制”么？我是固定制，你是自由制，没什么可怕的。我一个人的工资紧巴点还可以对付，家里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出去好好干吧。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郑变了。
郑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饭店，每人需要先垫付些资金。我们结婚后也没存下什么钱，我父母拿出了几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5万块钱给了郑。他们想，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女婿是半个儿，对他好就是对女儿好。郑当时也感激涕零地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确实很努力，然而事实上，事情并不是因为你努力就会成功。饭店的生意不是他想像中那么好做。石家庄的饭店那么多，竞争相当激烈。郑的饭店开了没几个月就停业了。不但没挣到钱，5万元的资本也只收回了3万元。
不过，大家并没有怪他，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我父母很通情达理，他们对郑说：“这些钱我们留着也没用，你们就拿去花吧，别管那么多了。”只有我知道，两位老人的这些钱存得是多么不容易。
结婚快三年了，我就想要个孩子。为了给郑一个惊喜，我偷偷中断了服用避孕药。2003年，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把这个消息告诉郑，他却没有想像中的惊喜，反而怪我没有和他商量。他说，他现在事情那么多，哪能再顾上一个孩子？
当了母亲的感觉是非常兴奋的，我对郑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妈会照顾我的。”
郑照例在外面忙，还是很晚才回来——他又干起了电子配件推销生意。有时候我心里也有不快，比如说，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下班的时候就特别委屈。不过，我理解他，现在干点事也不容易。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郑变了。他越来越烦躁，常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人家怀孕，丈夫拿着像个宝贝，而他平时顾不上我不说，回来后还冲我发脾气，我就哭。我妈劝我：“怀孕时情绪不能有波动，对孩子不好。”有时我也想流产算了，可说归说，我怎么忍心不要孩子？
信上没有地址，我的生活突然没了方向。
年底，我生下了聪聪。
郑对孩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亲——他说他不喜欢孩子，平时遇到朋友或同事的孩子他也从来不逗。聪聪是自己的骨肉，他有时会摸摸孩子的小脸，说一句“挺像你的，不丑。”这样我也满足，一个男人，你不能要求他婆婆妈妈忍气吞声，太那个样子，我也烦。
春节过后没多久，郑突然说，剩下的3万块钱他也赔进去了，他要出去打工。
我一听就懵了。上次赔钱，我已经知道他不是做生意的料，但没想到他赔得这么快，父母的5万块血汗钱就这样打水漂了。我不能控制情绪，说了一些埋怨话，但到最后我还是心疼他。
你说，一个人到外地打工，处境那么不易，孩子才三个月，他走了我觉得就没了依靠。虽说他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真走了，我还真受不了。我对他说：“钱赔了就赔了，也不是你愿意的，在石家庄再找份工作，差不多就可以，你别走了。”
郑没有听两家老人劝，坚持要出去。2004年3月，他执意走了。
他这一走，什么都变了。从那儿之后，他在什么地方游荡，我很难知道。他很少和家里联系，不打电话，不写信，我天天提着心等他的消息。
我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虽然认识十多年，一起生活也好几年，但我对他的内心很不了解。他不爱说话，性格中隐藏着很深的忧郁，我曾试图打开他的心门和他沟通，可他的一句话让我泄了气。他说：“我都不了解我自己，你？还是省省吧。”
我分析，是不是内敛的性格让他如此脆弱？他曾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很自信，本想辞职赚更多的钱，但屡屡赔钱，这或许对他的自尊打击很大，觉得无法面对我们。所以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第一年春节，郑两手空空地回家了。我说：“咱哪儿也别去了，在家随便找点事做吧。”没想到他说：“这种日子你能忍受我可受不了，我要出去闯，我不信自己闯不出来。”
春节后他又走了。
2005年，我破天荒地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信中说：我想好了，咱们离婚吧，对你我都有好处。不会耽误你，对我也是个解脱。
用这么短短的一封信，他就不负责任地把一切简单地抛开了。我试图劝他，可信上没有地址。我的心里突然没了方向，我们的婚姻也从此出现了空白……
看到别人有丈夫相伴，我更加孤独。
从那天开始，每天穿行于市井人流中，看到别人有丈夫相伴，我就会更加孤独寂寞。时常在孩子入睡后，捧着那封信，躲在灯影里无声落泪。我多希望有人递过一方手帕，用手臂环住我的肩膀，我可以依靠他，向他撒撒娇，向他说说心里的委屈，可是抹去泪花环顾四周，屋里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在睡梦中发出的呼吸声。
一想到孩子，我的心就痛。我后悔当初要了她——不为别的，就觉得对不起她。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沐浴在父母爱的阳光下，有妈妈的疼爱，有爸爸的呵护，而聪聪，都三四岁了，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加起来不到三个月啊。
可怜的聪聪对郑也没什么感情，有时领她去街上玩，人家问：“你爸爸呢？”她会告诉人家：“爸爸丢了。”因在这之前，我曾给她讲过一个《爸爸丢了》的童话。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难过得想哭，可是孩子还小，我什么也不想让她知道。
心里的落寞别人永远也看不到。
走遍千山万水，历尽百转千回之后，今天的3月，郑又出现在我面前。乱乱的头发，清瘦的面庞，全然没了以前的红润。他用茫然的眼神看我。我的心一阵痉挛。
那一刻，几年来的埋怨和愤怒顿时烟消云散——我想把他揽到怀中温暖他。可是我没有——我不知道郑是否希望我那样做。我知道，虽然只有短短两年，可彼此间已如此陌生。
我说：“如果你回头，我们可以重新再来。”郑很疲惫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了，我天生是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以后也做不好的。”
几分钟后，我满面泪痕地将他送出门，回身坐在郑刚坐过的椅子上，回想着他几分钟前说过的话，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刚刚离去的他，曾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空气中仿佛还有他的气味在弥漫，还有他的影子印在墙上，还有他夜半归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我们就这样离婚了。协议离婚。
生活的不如意，让我感到孤单无助。父母的关爱是有限的，而心里的落寞是别人永远也看不到的。可能我们从来没有走进对方心里，不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更不可能去真正地关心对方，所以才走到今天。往事如梦，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可所谓的缘，十多年后一场空，人们天天讲在嘴里的缘，又到底在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