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颖颖
情人节恶搞，抖出“双料房奴”
2005年情人节。从早上10点开始，我们医大附属医院普外科的小护士，就陆续收到追求者的玫瑰了。下午两点，医护休息室已累积了六束花，两束是标价200元的“蓝色妖姬”，最不济也是一捧香水百合中插三朵红玫瑰。一堆姹紫嫣红中，就是没我老公程建表达的“爱”意。我不喜欢花花草草，可这是我们婚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从元旦结婚到现在才一个半月，我得看看，在老公心中他对我的感情淡化了没有。
下午快下班了，送花的快递才姗姗来迟。七朵玫瑰蔫头耷脑扎成一束，下面缀着卡片：“祝老婆情人节快乐。老公程建。”气得我眼都绿了。谁不知道情人节的行情，卖不动的“垃圾花”下午打两折。这束烂花，最多30元。都说“情比金坚”，情在哪儿呢？趁人不见我赶紧把花扔了，拿出手机劈头责问程建：“你给谁省钱呢，这种垃圾花还不够丢人的！”程建一愣，马上解释：“老婆，别生气。花订晚了，一会儿我来接你。”哼，接也没用，得让他知道，老婆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余怒未消的我心思一动，给值班护士打了个招呼，有人找我，让他到教学楼病理标本室。
情人节晚上，用功的学生也去“鹊桥会”了。宽阔的楼道空无一人，只有楼道尽头的“病理标本室”门灯发着幽幽的光。我把一具人体骨骼标本推到标本室门边，看起来像是一个大骷髅龇牙咧嘴地冲着门狞笑。工作台上大大小小的标本瓶里，被福尔马林浸泡的心、肝、脾、肺、肾，也无一例外地营造着“恐怖”。我让老公到这儿来目的明确：一是明天科里基础知识考核，我正好对着标本温故知新；二是恐惧吐真言，程建这一个月来经济上老是捉襟见肘，我要问问他，到底为什么。做“挨踢(IT)”业的老公，隔三岔五和狐朋狗友上网恶搞，今天也让他尝尝被人恶搞的滋味。
不一会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门应声而开。程建看到一位“白衣天使”站在诸多恶形恶状的标本中，顿时傻了眼，颤声问：“小颖，是你吗？”我一把拉过他：“明天考核，帮我恶补一把。来，你念提纲，我找解剖位置。”他跟在我身后心惊胆战地喃喃：“内囊。”我稔熟地接上：“位于脑白质，在……”我拉着他在一具无脑儿的标本前站住，他吓得赶紧扭头：“好恐怖，老婆，换个地方吧。”“好啊。”我走到脂肪肝的标本前，不经意地问：“这个月你的钱怎么那么紧？”唯恐“幢幢鬼影”复活的程建未及设防，脱口而出：“哦，交了两份房贷。”“两份房贷？怪不得人家送‘蓝色妖姬’，你买垃圾花！”我怒发冲冠！老公忙告饶：“小颖，咱们出去说。”
出门后，程建讷讷：“我，把我妈的房贷交了。”我们结婚后，从湖北到京和儿子团聚的老两口，为顾全我们的二人世界，只好拿养老积蓄付了一套小二居的首付，用退休金还房贷。老公看爸妈的日子实在拮据，瞒着我把公婆的房贷也承担下了。
恶搞，抖出了“双料房奴”。我愣住了。程建的收入每月还掉7000元房贷，剩下的钱仅够自己吃饭。结婚时我俩就商量好，我今年27岁，他30岁，明年怎么也得完成“造人计划”，这下算搁浅了。“我还有加班费，车补……”老公似乎惊魂未定，连忙补充道。见此情景，我扫兴地挥挥手，拿出两把车钥匙，说：“送你的情人节礼物。”程建想车都想疯了，夜里做梦都喊，可为了还房贷，忍了。趁着情人节，我用年终奖和娘家给的钱，给他买了一辆二手捷达。老公脸上挂不住了，不由分说，背起我就往地铁站走。伏在他背上的我，心里却颠得发慌，沦落成“双料房奴”的我们，婚姻能有质量吗？
酸甜麻辣咸，初识婚姻涩滋味
我妈知道后，做了30年会计的她，心里一划拉，比我还委屈：“你俩结婚，我给你们15万元还房贷，又花5万元给程建添辆车。凭这20万元陪嫁，就是登报征婚，也能征个有房有车的小款了。这可好，左挑右拣，嫁个‘负翁’。”我不耐烦地嘟囔：“妈，千金难买一个愿意。大不了我们晚几年要孩子。”“哼，还完房贷，你都更年期了。做试管婴儿，还怕把人家医生吓着呢。小颖，妈当时怎么劝你的：你是独生女，北京人；他家多子女，外省人。就算情投意合，还有个地域文化差异呢。非说对他有感觉。结婚要的是踏实，感觉、来电，都是屁话。”妈痛心疾首。
我心烦意乱：“照您一说，日子没法过了。我甩了程建，回家和您过，行不？”妈倒乐了：“那敢情好。去年你爸走了后，我还真闷得慌。干脆，你们小两口有空就回娘家住，吃用免费。你们省点钱，我解个闷。”老公对岳母的大度和体谅诚惶诚恐，没几天收拾好换洗衣服和我一块回娘家过周末。第一天妈还欢天喜地，第二天就和我咬起了耳朵：“你老公怎么眼里没活，厨房地上搁着铁锅，他抬腿就迈过去。这么埋汰，做饭谁敢吃？”“我们叫外卖。”“多费钱。”“只叫7元一份的。”“没营养。”
妈没把女婿当外人，不满摆到了脸上：“程建，自打你们结婚，小颖的日子可是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以前每星期她都去做‘SPA’，现在也就舍得买瓶玉兰油。以后再有了孩子，怕连‘大宝’也买不起了。”一番话说得老公坐不住了，当天就拉着我回了家。
一出门程建就苦笑着嘟囔：“你妈真不愧是做会计的，看见我，一脑门子的‘返还旧账’。”我知道妈的话伤了丈夫的自尊，可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好日子呢？我生硬地说：“我妈好吃好喝地款待你，怎么你还抱怨？”“那我妈还给咱俩留着过年腌的火腿呢。要不，下周你跟我回家。”结婚至今，我和公婆才见了三次面。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和出身湖北天门镇的二老交流什么。可老两口就是奔着儿子到北京来的，能不去吗？去！
程建在他们家可是个人物，当年他接到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一家老小拥到镇上，放了一天的鞭炮。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我跟他一回家就感受到了。婆婆一看程建眼圈就红了：“儿啊，妈想死你了。”回头对我说，“你是当医生的，可得照顾好他的身体。”公公忙着给儿子倒茶拿拖鞋，视我如透明体。程建伸个懒腰：“爸，妈，回到家我才真正放松了。”看着老公惬意得像个孩子，我心一酸，才当两个月的“双料房奴”，老公就有了鱼尾纹。他既然爱回家，那我就常跟他回家看看吧。
勤快的婆婆好洁净，每周床单、被套、窗帘都要换。这星期，老公又拉我回了婆家。第二天一早，我睡眼惺忪就起来了，换桌布，收沙发罩，拉出洗衣机来要一展身手，住婆家，儿媳妇不表现谁表现。我叫程建起来帮忙，他还赖在床上撒呓挣：“急什么，让妈干吧！”这叫人话吗，我火了：“再不起来，我打了啊！”程建乐了：“你那点花拳绣腿，正好给我松松骨。”
“夫妻相扑”原是我俩夫妻乐的保留节目，用老公的话就是“游戏升级，暴力解决”，两口子有点小口角，小郁闷，打打闹闹释放于无形。可这会我哪有心情陪他开玩笑。两个月来的郁闷委屈，化成一股戾气直冲脑门，我二话不说，挥拳就擂。正“咚咚”有声，门口传来浓重的湖北乡音，还带着哭腔，是婆婆：“你捶他14拳了，还打！不如直接弄死我算喽！从小我没动过他一指头……”程建一骨碌爬起来：“妈，是我先动手！”
快速路惊魂，老公你在哪里
“合家欢”却不欢而散，我没精打采地跟着老公回了自己家。一进门我就抱怨：“为什么当时不回手？”程建拉住我：“气消了吧，这几天我看你郁闷得脸上都起痘了。”他轻轻揽过我，“傻妞，别把贷款的事放心上。我就不信，凭咱俩大活人，拼不出两套房。”原来这个受尽父母宠爱的男人施苦肉计让我消气呢。我紧紧抱住他，眼里、心里热辣辣的一片，对父母有心，对妻子有情，嫁了这样知情识趣的好男人，贷款，又算什么。
周末，公公打来电话，让我们别去“探亲”了。说程建的姨，在木樨园服装市场租了两个摊位，忙不过来，请他们帮忙。电话里公公乐呵呵地说：“闲着也是闲着，能挣点钱还房贷，就不增加你们负担了。”老公乐了，搁下电话对我说，“老两口早达成共识了，为了第三代，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听得我脸红耳热，不好意思地问：“爸妈没生我气吧？”老公一脸坏笑：“爸说，打骂才是真夫妻。他年轻时也挨过妈的拳头。就是动手时要轻点，往有肉的地方捶。”不用问，准是老公在公婆面前为我担了所有的“不是”，感动得我眼泪汪汪，对程建说：“下个月我正好有天调休，到时请爸妈来咱家吃顿京味炸酱面，也尝尝我这非专业厨师的手艺。”
有爱润滑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我调休的日子。我在家揎拳捋袖地大搞卫生为公婆来访做准备。上次在夫家大打出手实在有失淑女风范，这次可得尽善尽美，皆大欢喜。清扫厨房时，料理台上方一块绘着接吻小天使的嵌板松动了，顺手一拉，露出一个四方小匣。这房子是老公在我们婚前装修的，留这暗道机关干吗？
一时童心大起，伸手一探，里面放着一本精致的剪贴簿，第一页贴着两张电影票，上面是程建的字迹：“今天拉着你的手坐在电影院里，第一次有了爱的感觉。”第二页贴着张信哲演唱会的门票，写着：“‘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终于接受了我的爱意，我感动得哭了。”第三页是一对男女在泰山观日出的合影，逆光，看不清面目，但男的那魁伟的身影绝对是程建。下面的文字更热：“在日出下我们相拥，我喜欢你身体的味道。我们的爱熟了，太阳作证。”还有很多，我看不下去了。这些爱情小花絮的剪贴时间是2001年至2004年年初。
我知道，在和我相识前，程建有一场长达三年的苦恋，不想他至今还刻骨铭心。既然老公心里蓄满了“她”，那我算什么？烦躁得很，我拿起手机要向丈夫讨伐。此刻，门铃响了，一心看儿子的公婆来早了。招呼好二老，我忙忙地回到厨房煎炒烹炸，心里的委屈“冲”得鼻子直酸，眼泪忍不住“哧啦啦”滴进锅里，爆得一片脆响。
吃饭时，老公和爸妈谈笑风生，唯有我心里梗着一块，汤喝到嘴里都是苦的。吃完饭，我俩开车送远郊的公婆回家。返城路上，我实在忍不住了，沉着脸问程建：“你藏起来的爱情信物我看到了。你心里有她，为什么要找我。”他沉默半晌：“都过去了。”“过去的事你念念不忘，身边的我你倒不放在心上！你说，到底你惦着她哪点，我怎么比不上她？”“小颖，别闹，好好开车。”程建息事宁人。“不说就是你心中有鬼，你欺骗我的感情！”我咄咄逼人。喝了点酒的程建也恼了：“好，我说，她小鸟依人，比你善解人意！比你……”“滚！”心里的郁愤被老公“撞”出了火，未等他说完，一个急刹，三把两把将程建推下车。我一踩油门，捷达扬长而去。
我一气驶出十几公里，飒飒的冷风吹醒了我发热的头脑，程建被我撇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快速路上，怎么回家呵！万一……我不敢想了，立马找地方掉转车头返回。岂料，我回到原处下车一找，程建已不见踪影，打他手机，不在服务区。眼看夕阳西斜，这可是傍晚6点的立汤快速路啊，我急得蹲在地上大哭起来：程建，老公，你在哪里呀？
柔情加宽容，让婚姻活色生香
我正六神无主，程建来短信了：“我搭车回爸妈家。”我再打，手机已关机。看来，好脾气的丈夫也忍无可忍了。我垂头丧气地回了娘家，老妈不在。我给她打电话，老妈兴致勃勃地说：“我在‘浩沙’练瑜伽呢，女婿给我办的健身卡。”得，最铁的同盟军都被老公的体贴收买了，我想诉苦都没了倾听对象。我百无聊赖,化名“围城恨夫”上网，钓个怨妇来共吐苦水。
立马一个名为“同病相怜”的M M来捧场了，我们两人历数各自老公的不是，相见恨晚。正洽谈甚欢，对方忽惊呼：“我老公打长途来，叫我睡了！”连“再见”都没说，她就“闪”得无影无踪。程建仍是音信全无，两下一比，我心里更是失落。说不定，这会老公也和别的M M网聊解闷呢，我念头一动，竟心如刀绞，痛得泪眼模糊。妈健身回来，还雪上加霜：“小颖，就你这火暴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亏你还学医，也不想想，程建认识你时都快三十了，要没个恋爱前科，也不正常啊。”
两天后，一脸倦色的老公来接我了。妈一见女婿登门，赶紧去了超市，给我们小别重逢留下广阔的空间。我一头扎进老公怀里，不依不饶地拣肉厚的地方给了他两拳：“谁让你来的？”“妈让我来的。”我心里嘟囔，是，我妈早让你收买了。“那为什么这会才来？”“熬夜给你们的特色门诊建了个网页，也好给你们医院的网上门诊添点彩。要不怎么负荆请罪呵。小颖，那件事……”“不要再说了。”两天的别离让我明白，失去程建，要比接纳他的一切痛苦得多。我抱紧老公，在他耳边喃喃：“远离的都是情人，守在身边的才是老婆。老公，以后我要不讲理，你也给我一拳吧。”
日子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滚过。2005年的6月到9月，我到山西长治巡回医疗，程建每天去给妈送一次新鲜菜，临走再把垃圾带上。喜得妈冲着左邻右舍直夸嘴：“我那女婿抵一个儿！”11月，程建的大伯从老家到北京看病，为请专家会诊，从不求人的我，提上礼物在科主任的关系户门前站了两个小时。婚恋专家说，夫妻磨合到能接受彼此的亲人，就说明婚姻熬到炉火纯青了。这个过程，我们只用了一年。
2006年的元旦,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老公请我到小剧场看《恋爱的犀牛》。刚一开演，连续加班24小时的程建就在我臂弯里睡着了。台上那女主角深情地说：“我要在钟座上刻下我和爱人的名字，旁边还要画上两颗红心，象征着我们永不磨灭的爱情。”这爱的誓言让我眼里发酸。我从心里感激怀里这个酣睡的男人，是他的柔情和宽容，让我把爱的憧憬化成了活色生香的日子，酸甜苦辣各有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