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那年,我到一家规划设计所实习,认识了谈吐木讷的文子。那家设计所里面都是些年纪比较大的叔叔阿姨,只有文子年轻一些。文子的主要工作是制图,只要有什么想法和创意,他都能通过漂亮图表表达出来。但是文子的外表远没有他所绘制的图表那么有创意,邋里邋遢,典型的女孩子厌恶的那种形象。说心里话,我到这家单位实习,工作还算喜欢,就是同事不合群,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文子,还那么邋遢,甚至有些让人倒胃口。但是我能感觉到,从我进设计所那天起,文子就开始盯上了我。在大学的时候,我就属于众人瞩目的那种。主要是我个子比较高,女孩子个子一高,就有一种无形的自信,甚至自傲。文子不怕,只要我进办公室,就有意无意把埋在电脑屏幕里面的脸,扭过来,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一碗粉浆面的初恋
我从小在郑州长大,父母下岗后开了一家粉浆面馆。文子经常来我家面馆吃饭,开始他不知道面馆是我父母开的。有一次,我去面馆给母亲送配料,看到文子在,就礼貌地坐到他的对面。文子很惊讶,也很紧张。后来他告诉我,他当时很自卑,一个美女坐在他对面,总是让人想入非非。临走,我没有让他付钱,他知道了是我家的店。
回到办公室,我若无其事,文子却感觉好像和我近了很多,总是喜欢和我搭话,尤其是在我和别的同事谈论逛街、购物话题的时候,文子也经常插话进来。同事都说,这孩子怎么突然话多了。我当然心里很清楚,但是没有往心里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母亲说,有一个男孩经常在我家面馆吃饭,而且这孩子很勤快,经常帮助服务员擦桌子、收拾盘子、倒水。开始母亲还以为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想找份勤工,后来感觉不像。我猜一定是文子。
问他,他承认了。从那以后,我开始对文子有了些好感。有一段时间,单位要参加一个竞标活动,工作比较忙,尤其文子的工作,大家都找他制图。他有些没钟没点,中午和晚饭经常是火腿肠和方便面。别的同事都成家了,也许是出于怜悯,我总是迟走早到,顺理成章地来陪他加班。
一次我让他帮我作图,他说终于等到直接为我服务了,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那天忙到很晚,他说有点饿,让我去买点吃的东西,我就问他想吃什么,他说粉浆面。我只好去我家店里面,让母亲特别做了一碗。母亲问这么晚,把粉浆面带哪儿去吃,还不在店里吃完回家。我说母亲多管事,就风一样回到办公室,文子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我需要的效果图已经跃然于屏幕上。
我有恶作剧的爱好,我把粉浆面滴在文子的上嘴唇处。文子像是在睡梦中一样,用舌尖舔滴在唇上的粉浆面。我朗朗的笑声弄醒了文子,文字睡眼惺忪地看着我,目光有些火。在我还没有感到危险的时刻,文子突然抱住了我。我个子高,他个子低,他抱我的时候,让人难以拒绝。
粉浆面撒翻在地,文子泪流满面。他说他很幸福,也很知足,不管我对他怎样。平生第一次抚摸一个大男孩的头,一种说不清的酸楚涌上我的心头,我们开始恋爱了。
粉浆磨房里的幸福
我把文子介绍给了家人,由于文子经常在我家面馆吃饭,母亲对他印象很深,觉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父亲不是很满意,觉得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其貌不扬的农村人。我竭力替文子说情,说他能干,勤学,上进心强。文子也很配合,隔三岔五去我家面馆替我磨浆。粉浆面的关键在于磨浆,文子很有耐心,也很用心,很快文子磨浆水平接近了父亲。在文子磨浆的时候,我很自然地陪在他身边。
文子的生活变得有规律起来,要么在办公室,要么在店里磨浆房。我以前喜欢逛街,喜欢泡酒吧,自从文子来了以后,我的爱好也逐步靠近了文子。性情内向的人,在私人的空间里特别爱表现,话也特别多。文子在磨浆的时候,喜欢篡改歌词唱流行歌,他的改动词让人捧腹大笑。我第一次感受一个木讷人的娱乐方式,有些时候他让人陶醉,有时候他让人欲罢不能,有时候他让人忘乎所以。
磨浆主要靠手臂来回推拉转动,尽管文子年轻,但也经常因为磨浆而肩膀手腕酸疼。他总是装出可怜状让我帮他揉捏,而他总是趁势拉拉扯扯,见缝插针地偷袭我。有些顽皮,有些无赖,也有些无法抵制的吸引力。那种恋爱的滋味是鲜花和咖啡所不能比拟的。也就在那一次,我开始怀疑一个大文豪的一句经典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实,幸福也各有各的幸福,滋味是别人品味不到的。
远离粉浆面的相思
大学毕业,我并没有留到实习的那家设计所,工作拖了半年也没有任何着落。我很着急,父母也很着急,但是文子不是那么着急,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
邻居家有个女孩子也是学习和我一样的规划设计专业,后来她去法国留学四年,回来后在上海找了一个很不错的设计所,邻居女儿的成才之路让父母心动。他们决定变卖家里苦心经营多年的粉浆面馆,送我去法国。我征求文子意见,文子一百个不同意。我当然知道他担心我一去不复返。在我去北京办理签证的前夜,我信誓旦旦地安慰文子,他总算是吃了定心丸。
远在法国,只能我跟文子联系,他无法跟我联系,因此,联系文子的主动权,掌握在我手中。但是我们感情的主动权,却在文子手中。每次越洋电话,文子的相思语泪让我心疼,让我归心似箭。法国的留学生活很艰苦,语言的陌生、学业的繁重还有勤工的疲惫,让我经常忘记了文子的存在。身边新的朋友都是和我相似的经历,从各个国家汇集到法国。一样的孤独,一样的相思,很容易撞击出一样的火花。在我们租房附近有家中国人开的餐馆,主要经营典型的中国菜,我因为从小跟父母学做面条,能拉一手很精细的手工面,因此在那里我有一个很不错的打工机会。
餐馆里很多打工的留学生,大多都是中国人,还有一个澳大利亚男孩,我叫他考拉。考拉不是需要打工,而是喜欢热闹,比较贪玩,他感觉在餐馆里面很有趣。考拉没有来过中国,但是对中国文化很精通,喜欢中国的电影、服装,还有中国女孩。
因为文子的缘故,我和考拉一直保持着友好的朋友关系。考拉对我很热情,甚至很大胆,每次给文子打电话,我都用考拉的电话卡,当然考拉得到的回报是亲吻我的额头。
每次亲吻额头,考拉都不老实,我有一种对不起文子的感觉。但是远在他乡,一个人的孤独是无法用思恋来排解的,考拉填了文子的空,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依然属于文子。
粉浆面凉了
按照学业安排,留学的第三年和第四年基本上是实践学习,也就是自己安排时间,完成毕业论文。因为思恋文子,我回国了。随行不仅有同去的中国伙伴,还有考拉。就这样,文子知道了我的法国生活中有个考拉。
外国人的表达方式比较直接,也比较外露。在郑州的日子里,考拉紧贴在我身边,像是在法国一样。每次吃面条都是我喂他。文子当然受不了,我父母也受不了,但是我心里清楚,考拉就是考拉,考拉永远不能取代文子。文子听不进去。
很快,我把考拉送走了。也许是回法国,也许是回澳大利亚,我不知道,反正是走了,但是文子不相信。
文子说,考拉肯定没有走,我没有办法,也解释不清。
也许,本来就是我错了。
和文子的感觉不及从前,他总是心不在焉。尽管,回国后我们开始同居了。
我出去的三年,文子的确很辛苦,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再有就是经常去我家看望我父母。
文子担当起所里面的重任,工作开始有了起色,人也精神了许多。关于文子的传说也渐入我耳膜。其实也是很老套的故事,以前的所长家,有个远房侄女,叫亚,被所长安排在所里面做文职。搞文字的女孩多性情,她经常帮助文子处理一些工作之外的事情。文子有了在我这里得不到的温暖。
分手的那天晚上,我们找了另一家粉浆面馆。文子不语,我泪流满面。
粉浆面凉了很久,文子才说,和我在一起有压力,和亚在一起轻松,中间还夹着考拉,心里堵得慌。
我说,考拉走了。考拉和你不一样。
文子说,我走的时候,他天天在等我,哪怕亚在身边,他也没有想到会离开我。但是从看到考拉那一刻起,他坚定地选择了亚。
面对我熟悉的粉浆面,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泪如雨下。文子更加木讷,不知道如何是好。和文子在一起的场景,尤其是文子磨浆的身影,裸露着手臂的情景,一遍一遍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文子,他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我身体里我的世界里。
我,考拉。文子,亚。
我不知如何面对,看着文子和亚远离的背影,我只好预订了回法国的机票,准备继续完成我的学业。不管考拉在哪儿,也不管文子会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