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莱
一次深入心灵的采访
受访人:采儿,女, 24岁,未婚。
母亲在她 10岁那年去世,其后父亲染上赌博的恶习,采儿初三开始辍学并离家出走, 2001年年底,在一家酒吧里认识了大她 13岁的陶哥,彼此神魂颠倒并开始同居。两年后,已经做过四次人工流产的采儿被查出患有子宫颈癌……
阿莱手记
采儿的故事,让人心疼。
就像原野上那些来不及等到春天的花,当别人姹紫嫣红开遍,她已经是“落英满地、花期将尽”。
见不得这样的“花期将尽”。
女人的命运,也许真的如伊甸园里的果子,摘下来,就必得吃进去。吃进去,就必得付出代价。只可惜这些,我们总是明白得太晚。
明白了,也就失去了。
珍惜了,也就错过了。
拿满身伤痕换一个浅而易见的道理,值吗?
更何况,如今的教训也贵了,不是你简简单单流两滴眼泪跌几个跤就能换来的。
它没准会挖空你的身体、卷走你的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哭,就是害怕,就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位年轻女孩在信中说,大约半个月以前,我被查出患有子宫颈癌,医生说,很可能将我的子宫全部摘除……接下来她又问我,阿莱你想得出我此刻的心情吗?从今以后,我再不是完整的,我还这么年轻,却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女人。我不能做母亲,不能给我爱的男人生孩子。这种痛苦你理解吗?不,你理解不了。谁都理解不了,没想到子宫对一个女人有这么重要。以前我不懂,现在懂了,可又太晚了……
看着这封信,我心里满胀着难言的苦涩和遗憾。又是一个“采儿”。生活里有太多类似的不幸。当我们刀子下去再喊“疼”,这“疼”,恐怕早就于事无补。
这显然是一个过于沉重的话题。
采儿10岁失去母亲, 16岁离开学校,再然后,她离家出走,品尝爱情,直到有了陶哥的孩子,陶哥说,我不喜欢孩子……采儿二话没说,一个人去医院把孩子打掉……整整四次。
听到这会儿,我不知道采儿的母亲如果活着的话,会做怎样的感想?心疼?心痛?抑或心碎?我只知道,大街上开着车子横冲直撞的,往往都是新手。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到底是“不怕虎”还是“不识虎”?恐怕只有遭遇到老虎之后才能明白。
人岁数大了,慢慢知道做人侥幸不得,假如不能“一点就透”的话,“亡羊补牢”也是好的。世间万物,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重复拥有。不是所有的游戏都可以退回去重玩儿。
毕竟,老天只给我们一个身体,今天“透支”了,明天就再也没有了。
得了这样的病,真叫人说不出口
这个病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谁知道人的子宫还能病变呢?更想不到,这么倒霉的事,真让我赶上了。
这些年来,每当遇到什么难事,我就特想我妈。真的阿莱,要是我妈还活着的话,我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许会多读点书,然后和你们一样,找一个正经职业,踏踏实实过日子。再给妈生个外孙子,赶上节假日了,一家三口带着孩子去看姥姥,那是什么滋味啊?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有妈和没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尤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你成长的时候,如果妈妈陪在身边,有多幸福。
妈走的那年,我刚满10岁,她得的是肝病,其实这病,纯粹是让我爸给气的。气了再加累,一个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我爸呢,从年轻那会儿就喜欢喝酒打牌,结了婚之后脾气也是没改。妈那时总哭,把我搂在怀里睡觉,两只胳膊细细的,唱着唱着摇篮曲,自己就唱哭了,有时眼泪掉到我脸上,把我一下子就弄醒了,醒了之后,我就偷偷眯缝着眼看她。这一幕总是出现在我脑海里,有时趴在桌上打个瞌睡,也总疑惑妈妈刚才来过似的。日子长了,我也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梦了。
印象中的妈妈,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个子女人。我有一点像她,除了性子有点野。妈刚死的时候,爸老看着我的样子愣神,亲戚们都说,我和妈活脱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爸爸有时就对我好,有时又会特别恨我。他的酒喝得越来越多,要是喝晕了,还会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和你那个死鬼妈妈一个德行,不愿意呆你也滚,老子没谁都行。他困了的时候,不论几点,屋子里都不许有半点声响,更不许开灯;他要是兴致来了,想看会儿电视或者喝几两小酒,即使是半夜屋子里也得灯火通明。白天,我没处写作业;晚上,睡觉又不得清静,早饭和中午饭,爸都会塞给我一点钱到外边买个烧饼凑合着吃,我想妈妈了,也只能半夜躲在被窝里,抱着她的照片拼命地亲……小学毕业那年,我上了一所最普通的中学,好在那时候的我,已经和妈妈怀里的小姑娘有了天壤之别。我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我变得早熟而麻木,很多东西,在我眼里都不再重要,我甚至有一点怨恨妈妈,怨恨她为什么生了我,又不管我?
第一次来月经,是初一的下半学期。
当时我没什么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所以即使身边有同学经历过这些,人家也不会和我交流。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天气热得让人想发火,上体育课那会儿,大伙正在练鞍马,轮到我的时候,刚一起跳,便觉身下一痛,等我再从垫子上起来,衣服和裤子都已经染红了。天知道那天我有多狼狈,班里的男生们在那边不怀好意地笑,体育老师也是个男的,他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就让另一位女孩送我回教室去休息。进教室之前,那女孩问我,怎么你自己就一点准备都没有呢?我妈妈说,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自己就要多在意了……我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人告诉我“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要在意什么?怎么在意?”你们有妈妈,而我没有,我没有。
那天,依然是那个女孩子请假送我回的家。如果说启蒙老师的话,她恐怕就是了。那天,是她带我去日用品店买的那些卫生用品。也是她,告诉我应该怎么使用的。
那天晚上,爸爸喝美了之后,就和几个同事出去打牌了。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肚子坠得难受,似乎有人在拼命往下踹你。然后我搂着妈妈的照片就哭了,想到自己白天那副狼狈的样子,不定要被老师和同学怎样嘲笑,我就觉得,自己再也不纯洁了,今后更没有什么可在乎可害怕的了。
从那开始,我是真的长大了。
经常是游离于整个群体之外,同学们喜欢干的事,我都不喜欢,都觉着幼稚。
爸爸和我的话越来越少,他每天喜欢的就是打牌和喝酒。我渴望长大,盼望着有一天可以飞出枯燥的学校,飞出冰冷的家,寻找到一种属于我的充满刺激的生活。
初三毕业,我的成绩只够去上技校。
爸觉得丢人,他骂我,说你一个女孩不学好,将来肯定得把家里的脸都丢尽了。
我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三天以后,趁着爸上班的工夫,我溜回家拿了自己的东西,包括衣物和妈的照片,彻底搬了出去。
这一走就是两个月,后来爸爸虽然通过朋友打听到我在一个饭馆里给人帮忙,就去找了我一次,见我说什么也不回来,而且生活似乎也还过得去,就没再说什么,而是撂下一句话说,我算是看透了,咱爷俩是谁也帮不了谁,谁也救不了谁,我们都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
那一年,我 16岁。白天在饭馆里打工,晚上就和一群二十几岁的成年人骑着摩托到处去玩。这些人有的上班了,有的还没上班,反正大伙都没什么事干,又都有的是精力和时间,不玩不混的话还能做什么?
我的第一次,就是和这群人中的一个。
他叫我小妹,他说他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为他而生的。还说我其实是爱他的,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如果说那时候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我的话,那就是爱情。亲情的缺乏,友谊的缺乏,母爱的缺乏,使我无限向往那种被人爱的生活。没事的时候,我也愿意看那些言情电视剧,更愿意看琼瑶写的爱情小说。我幻想自己有一天,也会遇上属于我的白马王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交出我自己。
于是,我真的义无反顾地交了。
当时我刚满 17岁,就因为那个男孩子几句“有口无心”的甜言蜜语,交出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他带我到他住的地方,一间破旧的小平房。在那里,我把自己献给了他。献给我以为会“爱”我一辈子的男人。
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那天,我居然感动得不行,哭了个一塌糊涂……还以为是真爱呢……都是假象,真的阿莱,没有一样是靠得住的。
2001年,我在酒吧做侍应生。
陶哥是那里的常客,大伙都说,他是因为我,才去光顾的。开始时我还不信,到后来,连我自己也信了。他还跟老板说,不想让我继续在酒吧里帮忙,他说他想让我和他在一起,过一种女人应该过的生活。
虽然陶哥大我13岁,而且还离过婚,有一个小孩,但这些在外人眼里并不理想的条件,对于我却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魔力和诱惑。
和我平时认识的那些男人相比,陶哥稳健成熟,说一不二,就像一棵树,稳稳站在你心里,谁都撼不倒他。
我和陶哥在一起三年,虽然他脾气不好,有时还会一个月一个月地不回来。
但说不清什么原因,我离不开他。
陶哥说他不喜欢小孩,不喜欢我们就不要;他还说他当初离婚就是因为他老婆看不透这一点,非要生一个小孩来约束他,结果,他就真和她分手了。
为了他,我曾经做过四次流产手术,最近的两次前后相差半年都不到。那时候医生就预言过,如果你再这么糟蹋自己的话,今后就是想生孩子恐怕都难了。医生只说我会没有孩子,却并没说,我会因此失去子宫,甚至危急生命。当时在医院里,大夫还给我开了一些外用的药,说我有妇科病,又嘱咐等候在外面的陶哥多体贴我一些。回去之后他就急了,说什么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麻烦的女人,简直就挨不得,一碰就怀孕,要不就流血不止,这一天到晚还有别的事吗?
再后来,一个跟我不错的姐妹,拿了她的体检卡让我到医院用她的名字去做一次体检。
结果一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子宫颈癌,一个我想都没想过的字眼。
医生还说,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把子宫全部摘除,然后再做化疗……
这件事,搁在我心里好几个星期了。
我和陶哥却一个字都没讲。
因为我没法讲,你让我说什么呢?
如果讲的话,陶哥会离开我吗?如果真做了那样的手术,我还算是个女人吗?
我不知道。其实做与不做,对我来说还能有多大的意义呢?反正我早就已经毁了,从我妈死的那一刻起,就被毁得干干净净。
我也想像大部分人一样,活得简简单单、平平静静的,可这是我想要就能给我的吗?
也许,这真的是我的命。什么是命?命就是别无选择。阿莱你说对吗?